陈力泉是亲眼看着玉爷,如何一天天衰微下去的。
自从洪衍武离去之后,玉爷的脾气就一天天焦躁起来,每日心急火燎,对陈力泉严上加严,甚至把他的日常功夫都给停了,只一心督促他专心苦练各项秘术、背各项秘术的口诀。
这不为别的,显而易见是在与时间抢跑,老爷子只希望在生前,把陈力泉练功中遇到的难题与误区,能解答的尽量都予以解答,能纠正的尽量都纠正过来罢了。
他自己最清楚,一旦他过了世,陈力泉要想靠自己摸索出来,那肯定是要绕一个大弯子的。
陈力泉也知道这是师父疼自己,心领神会下,也愈加用心照做。
他的练功安排是这样的,上午他要主要用插沙子、撕树皮、揉铁条的办法去练指力,下午则以练快步走桩、蒙眼走桩为主,而睡前也要再加练一个时辰的“通气三篇”,如此每日毫不间断,功夫自然飞快见长。
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天,陈力泉总算是顺利地把“分筋搓骨手”和“沾衣十八跌”基本功给练通了,甚至连“火烧身”也有了小成。
若是以具体的成效来说,明劲、暗劲、化劲,三劲已经合于陈力泉手指之上,不管坚韧皮革,还是木板竹竿,他只需用力一撕,立刻一分为二,不夸张的说,其两手十指成了绝对的“钢钩”。
此外,他活步跤架也颇为得心应手,蒙眼绕桩更是游刃有余,一般不小于猫狗的物事,只要一动,他必能感应得到。
最后,他肢体的柔劲和韧性也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是杂技演员或体操演员能做出的肢体动作,无论多么夸张或扭曲,若是让他照做,也完全不在话下。
对此,玉爷给予的评价是,陈力泉的软硬功已然兼通,从此在群打中就可以指上打下,闪左避右,以一当十,得心应手。
正可谓“出手恍如蛇吃食,打人好似雷击地,运功一指拔千斤,气如火药拳如弹,灵机一动鸟难飞,金木水火土五行”,至此阶段,他这个徒弟基本算是到达了一个普通高手的境界,今后若能继续坚持不懈的练习,他日便很有“青出于蓝”的希望。
而最关键的,让玉爷感到由衷欣慰的是,这几门功夫最难的部分,陈力泉已经安然度过,今后在研习之路上所遇到的难题应该已然不多,可以说,这几门绝技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至于那“虎豹雷音”之功,则还要依赖自身的悟性和体验,练法就写在那里,只需照做即可,玉爷能帮上的并不多,他也只是去提醒陈力泉,平日要多去观察猫发怒时的状态,和感受打雷时的震动。cad1();
不过陈力泉也年岁还小,并不急于一时,玉爷说,哪怕他三十五岁之后再练起也犹未晚矣。
正因为如此,一旦解决了心中最挂念的事,玉爷的心也就跟着踏实了,他对何时死变得无所谓了,剩下的生命对于他来说是就像捡来的,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也是从这时起,老爷子性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留恋身边的一切了,看什么都顺眼,态度也一下子温和起来。
只不过,或许同样因为绷着的这股劲儿泻了,老人家衰弱的速度也同样变快了。
往日的精气神都在以飞速离他而去,很快他就不是陈力泉记忆里那硬硬朗朗的样子,而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又瘦又弱,整日只会看着窗外数家雀儿、爱打盹、犯迷糊的老头儿了。
到这会儿,玉爷不光头发胡子是白的,就连眉毛也全白了。
陈力泉此时面对玉爷,无疑也预感到了不祥,他不禁为玉爷的即将离世而感到难过和伤心,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老爷子有生之年照料好他,尽好自己的本分,陪着师父走完最后的时光。
就这样,慢慢地,随着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当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时间也进入了五月份。
在月初的一天,玉爷一大早醒来,就觉得自己神清气明、精神头极为旺盛,食欲也突然大增。
老人练了一辈子的功夫,对自己身体的事儿再清楚不过,心里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也不等陈力泉过来,就主动大声喊着张罗起来。
“泉子,泉子,上这儿来,拿钱,出去给我买炸糕,还有豆汁儿……”
结果当天早上,玉爷不仅惊人地吃了俩热乎乎的油炸糕,就着焦圈儿、咸菜丝儿把两大碗豆汁喝了个精光,就连陈力泉当早点的烤窝头也被他硬抢去吃了半拉,这让陈力泉高兴之余也有点犯懵,生怕把师父给撑坏了。
而玉爷根本没等这个憨直的徒弟从中琢磨过味来,便又指派他去找李尧臣的长子帮忙,去弄一辆三轮回来,他声称自己今天要出门转转。
陈力泉欣然允诺,于是一个小时后,他不但借回了一辆三轮车,就连李尧臣的长子也跟着来了。
不过这时,这二人的脸色可都不大好,陈力泉眼圈更是红红的,显然是李尧臣的长子已把其中的情由告诉给他,看样子多半路上都已经哭过一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