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倒也罢了,左右和王夫人在一处的时间不多,下人叫她大太太,原也不算错,因而没什么事。贾赦受了多年的气,见阖府将错制改过来,自觉扬眉吐气了,每每总爱叫贾政一处说话。下人一个不是叫错了,他一个眼睛瞪过去,下人就得乖乖自掌嘴。先时好生体面,耀武扬威的周瑞到贾政面前回事,还叫错过好多回。别人罢了,唯周瑞叫错了,贾赦是必不依的,因而周瑞自己掌了好两次嘴,才记住了。
至于其他娇生惯养的丫鬟副小姐,因为不惯粗布麻衣的衣裳身上起疹子的,更是难以一一细表。只是叫人好笑,平日最是勤谨繁忙的袭人,竟是起疹子最是厉害的那一个,竟是比三春姐妹还不惯些。
麝月秋雯自是上前慰问袭人,晴雯在一旁看了,嘴一撇,并不言语,心中却想:平日里安排这个,调度那个,做个针线四处央人做去,连湘云姑娘都受她使唤,却没见她自己做出什么东西。没想到竟将自己养成这样娇贵,真真十指不沾阳春水,穿个布衣服都能要半条命去。
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这日贾赦到贾母房中,要支大笔的银子,贾母一看数目,竟是数十万两之巨。贾母恨声问为何要这许多银子,贾赦答道:甄家吃穿那样奢华,却欠着户部的银两不还,咱们府上当年接驾,也是欠着银两的,还不赶紧还了,等着落罪不成?
贾母接了账本并库房钥匙之后,知道库中越发空虚,若是还了欠银,只怕将来越发一无所有了,连给宝玉择一门好亲,下聘定都囊中羞涩,因而怒道:这许多人家都不还,你慌什么,我一把年纪还有几年活头,你这样来逼我?逼死了我,你有什么好?
贾赦却并不让步,也一脸为难道:母亲此话何来?我竟不知这是谁在逼谁?若是我不袭这个一等将军也就罢了,偏爵位我袭着,担着荣国府的干系。若是将来问起罪来,首当其冲的是谁?母亲若是执意不肯支银子,我只好明日将东院卖了,搬到琏儿府上去,能凑出多少是多少,然后带着银子负荆请罪去,只怕还比将来彻查起来罪责轻些。
贾母听了越发生气,大骂贾赦不孝。
谁知贾赦如今知道贾琏前途无量,媳妇又怀了自己的嫡孙,竟是什么都舍得出去。也回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西海沿子贼寇又来侵犯,我袭爵多年,于国无功,不过是想为国尽一份子绵力。便是母亲说我不孝,这不孝的罪名我也是担了。母亲若是想明白了,心疼儿子,愿意还这银子,儿子感激不尽,若是母亲不舍,儿子不过是回家卖了东院去。
贾母听了,只得开仓凑银子,只府中确实空虚得很了,欠着户部近五十万两,库中却已经没了几箱现银,便是金银铜锡大家伙卖了,不过凑出二十万来万两。
贾赦知道为自己脱罪还是其次,重要的乃是贾琏极媳妇府中孩儿不被拖累。因而也不含糊,将自己这些年攒的梯己拿出三万两来。他在来贾母房中要银子前,早已偷偷将自己攒着几千两黄金送到贾琏那里,因而他小库房门户洞开,自己只留一箱字画古董,说是将来留给子孙做念想,其他确是已经搬空了。
贾母知道贾赦被排挤到偏院多年,原以为他不过拿出一二万两已是极致,哪里知道还拿出了三万,知道他是尽了全力,凭谁说他不得,也是无话可说。武夫人嫁妆简薄,若是在要凑钱,明面儿上要么是贾母的梯己,要么是王夫人的嫁妆,背地里自然还有甄家送来的银子。只这三笔钱贾母和王夫人都不舍得。
甄家这笔钱王夫人小库房收着,并没有交给贾母,她听说要举家还欠银,原是心疼什么似的,想到自己手上有一笔,库房钥匙又在贾母手上,于是没有阻止。谁知一个荣国府大库搬空了,金银铜锡卖了,贾赦还拿出三万,还短着一半呢。贾母原想自己的梯己和王夫人的嫁妆留给宝玉,谁也说不着什么,既然府上折变这许多东西,圣人也说不着什么,便说让贾赦就拿着这些银子去,只说府上尽力,圣人未必怪罪。
贾赦听了道:既然如此,剩下的银子,儿子自去筹集,只要合乎国法家规,还请母亲不要深管。贾母心想:你若有本事将钱筹来,不用动我和二太太的嫁妆梯己,将来宝玉尚还有靠,我又管你做什么?于是贾母点头应了。
谁知贾赦怪眼一番道:“既如此,多谢母亲成全。”
贾赦知道贾府里头,万事瞒不住人,回到东院,便写了帖子说自己夫妇要到林家拜访。
毕竟是自己的大哥哥和大嫂子,贾敏自然不会推了,于是贾赦夫妻两个前往林府来了。要说贾赦所为何事,却是向林家借人来了,贾赦知道自己家的护院家丁盘根错节,欺上瞒下,必是靠不住的。且贾家下人多是向着贾母和二房的,自己原也调动不了几个人。
要说贾赦借人做什么,却是贾敏二十多年前做过的事,便是借人去抄了下人的家,只怕偿还户部的银子就有了。贾敏深知赖家和周瑞家的可恨,原早该动手了。加之下人家里的东西,主子有权处置,确实不违国法家规,便笑道:大哥哥这次倒是聪明了一回。只如今贾母年事到底高了,等为想个法子安顿好母亲,再与大哥哥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