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铁善坤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原来夏青在他心中的分量竟有那么重。夏青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黑石堂了,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铁善坤的骤然白头,正是因为替她输了一晚的真气。
铁善坤的背影落在大厅中,远远望去,竟显得有些沧桑,可是,他才三十多岁啊。
在夏青的眼中,铁善坤是一个很难用语言去定义的人。在她前半生的时光里,铁善坤是她依赖的靠山,他教她武功,给她吃穿,他本可以扮演一个像父亲那样和蔼温柔的角色,可他偏偏暴躁冷血、让人心生恐惧。在黑石堂中,他积极宣扬着一种极端、黑暗的思想,他培养出来的弟子,都如他一般充满着怨恨、愤懑。
夏青也曾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惟命是从、黑白不分。直到有一次,她挥刀砍向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她才四岁,她还什么都不懂。夏青犹豫了,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报恩,还是报仇?
她的心第一次开始动摇,往事的一幕幕也瞬间闪现在眼前。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在昏暗沉闷的溶洞中反复练着同一套剑法,看到铁善坤拿着皮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单薄的背上,看到暗中交好的朋友一个一个失去了生命。如果不是看到了这个小女孩,也许她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关系,自己的一生应该也就那么过了,第二次生命会在枯燥的练习中开始,在未知的任务中结束。可是她看到了眼前恐惧懵懂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当初孤立无援的自己一样,她不禁开始幻想,如果当年没有跟着铁善坤来到太巍山,她如今会是怎样,是早就饿死街头,还是被好心人收留,亦或是靠自己的毅力坚强地活下去。
那个小女孩还是死了,是夏青亲手结束了这个幼小的生命,只有这样,她才能完成使命,只有这样,小女孩才不至于经历她当初的窘迫。她将小女孩埋进土壤,就像当初她亲手埋葬自己的父母一样,内心的痛苦并没有减少一分。
她想要大声地喊叫,想要有人告诉她,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当夏青一刀将同伴杀死,她就已经决定,她要与养育了她十年的黑石堂分道扬镳了。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向铁善坤喊出的那些话,她曾经亲眼见过,铁善坤是如何处置叛变的弟子,她不是不害怕,而是不愿意再违背自己的内心,就像她说的,她不愿意当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傀儡,在无尽的杀戮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夏青没有想到,铁善坤发红的双眼中,并没有往日的杀气,而是并不常见的伤感,让人看了竟然有一些心酸。
他声嘶力竭地冲夏青大吼,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夏青依旧跪在他的面前,不知道如何是好,铁善坤立刻抽出随身携带的皮鞭,一甩手,深深的血痕便落在了夏青的肩上,她捂着肩后退了一些。新伤旧患,让夏青的额头沁出了层层冷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还不走!”空荡的厅堂中,铁善坤原先铿锵有力的声音,此刻却显得万般无奈,末了,他摆摆手,转身不再看夏青。
夏青在他的身后磕了几个响头,起身离开了。
如果她走得慢一些,如果她有一点点的留恋,她就能看到,她心中的冷血怪人,曾为她骤然白头的黑石堂堂主,在她跨出大门后,吐出了一口鲜血,瘫倒在地,像是耗尽了半生力气。
夏青独自走在街上,她又一次沦落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但此时此刻的她,早已经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找岳兰心,她想要报恩,也想要找回本真的自己。
虽然岳正山对她极不放心,派了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暗中盯着,但是兰心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这就足够了。
她们很快就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但是关于夏青的过去,她们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起。兰心的娘亲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她并不像岳正山那样城府极深,她很喜欢夏青,常常给她们俩做很多可口的点心。
岳兰心虽然身在官家,却温柔可人,绝不会以小姐身份恃强凌弱,相反地,她常年养在深闺,对高墙之外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向往,正因为她自己做不到,所以她才更加羡慕夏青,甚至已经达到崇拜的地步。
冬日极寒的夜晚,她俩就睡在一个被窝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每次这个时候,兰心必定会缠着夏青讲她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精彩的部分,她也会激动地顾不上大家闺秀的身份,无所顾忌地在被窝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眼见她俩的感情日益加深,岳正山愁得整日睡不安稳,尽管连日来种种迹象都没什么可疑之处,他派出去的死士报回来的情况也都是利好的,但他仍不安心,他总觉得,多留夏青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思来想去,岳正山决定登门拜访一下静王府。
岳正山与静王的母亲是远亲,所以交往甚密,兰心和木易更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木易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因着这层关系,两家从未断过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