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妈妈破例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夹过去的菜把刘军的碗都堆得冒尖了(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131章)。甚至第一次,刘军接住了我的目光,说不出的怜悯与温柔。妈妈望望刘军,又望望我,布满皱纹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在我记忆中,妈妈好象从来没有笑得象今天这样开心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我赶忙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一直是理解妈妈的,虽然这段时间,她对我没好声气,给我脸色看,可她自己心里,肯定比我还难受。她是个农村妇女,所能看到的,只是显尔易见的幸与不幸。她逼我相亲,也是为了我好。如今,她以为我找到了好归宿,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呢。
我对妈妈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刘军家的稻子比我们这边收得早,明天就要装仓了,所以吃过饭他就要回家去。妈妈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示意我送送刘军。其实这是妈妈的:如果你三年前去读了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单位争着要的,不象我。
他的话让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三年前,我是考上大学的啊。在最初的绝望遗憾郁闷过后,我竟不再记得曾经这件事情了。我酸涩地问:你是上过大学的人,你觉得上大学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啊?
他脱口而出:我认为有两点,一是让聪明的人变傻,让天才自杀;二是让女生变得不再是处女。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啊,吃惊地叫了一声:啊?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打着哈哈自嘲道:我读的是普通师专,老师上课时安排一下就没事了。其余时间自己安排,大学里其实很自由的。
我好奇地问:那自己怎么安排呢?
他苦笑道:吹牛攀比聊天上房恋爱,最后混个毕业证书。
我紧追不放:那你也恋爱了吗?
他立刻怔住了,随即讪笑道:我,呵呵,当然没呢,要不现在还孤身一人?
我暗想,我现在也孤身一人呢,不是也曾恋爱过?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又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微风吹过,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温柔地将我的领口往上拉了拉,体贴地说:回去吧,快要过春节了,我丑态百出,象个猴子,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愈发感觉自己真的象只猴子了。在欢快的笑声中,我几乎忘记了在东莞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痛。
正在我大笑不己时,淑芬恰巧路过,她和我妈妈弟弟一起取笑完我,便正色问:我家忙完了,明天我去县医院给我妈拿药,你要不要一起去?不定还可以找到她呢。
我用眼光征询妈妈的意见,妈妈爽快地说:回家这么久,你也该出去转转了。顺便买两斤毛线给刘军织件毛衣,上次他来,我看到他毛衣袖口都开线了,旧得不成样子
我难为情地说:我才认识他几天啊?
妈妈得意地说:这是要靠缘份的!你没听人说,有的人,谈了七八年还分手的呢;有的人啊,刚认识就结婚了!
说完,她一个人先哈哈地笑起来。
第二天,我和淑芬骑自行车出了门。因为淑芬要找五福交待几句,我们便绕道去鞋底厂。谁知,刚出村口不久,我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稻子收了,谁家还往空地里喷农药?
淑芬撇撇嘴:你那是猪鼻子。这哪里是农药,这是曹菊鞋底厂的塑胶味。平时刮东南风,气味都跑到隔壁村了。今天刮东北风,气味就跑到我们村了。
我惊讶极了:鞋底厂的味对人体特别有害,怎么可以把厂子建得离村子这么近呢?也没人管一管?
淑芬无奈地说:管什么呀,曹菊每天在她抽屉里都要放上很多零用钱,村委会的人谁都可以去拿,早就喂肥了。
我担心地问:你家五福哥在那里打料,毒气更是大得很,厂里有没有什么
防毒措施?
淑芬没好气地说:有个屁!连口罩都没发一只。要不是看在每月拿六七
百块钱的面子上,谁愿意去受那个罪。不要说人,你看看,这条沟渠就是鞋底厂排放污水的通道,以前常有小孩在里面放水逮鱼的。现在倒好,你要能找到一条鱼,那是你本事。
我顺着淑芬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我们身边的沟渠里,原本一到冬天就清澈见底的水变成了浓绿色,上面还飘着许多浮物,不但浑浊不堪,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更恐怖的是,以前我们常到沟渠两岸边的草地里采茅草根吃。现在,不但看不到一点绿意,连茅草的枯叶都看不到了,沟渠两岸裸露着光秃秃的泥土!
我忽然想到,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不穿衣服是要冷的,动物没有毛皮也会冷的,不知道裸露于寒风中的土地,她冷不冷?
很快,我们远远望见了曹菊的鞋底厂。离厂越近,空气中那种强烈的劣质塑胶味便越浓重。这种难闻的塑胶味,比我在东莞任何一家电子厂闻过的塑胶味都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