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大军在丰城驻扎了近一个月,将土地人口簿册、赋税账目、各种公文及太学和宫中的典籍,再加上珠宝财物统统打包装车,准备运回夏国。丹荣皇室及一众大臣和家眷也将被送到夏国,因此各皇族勋贵之家这些日子都鸡飞狗跳地忙着收拾东西。
唯有叶府一片平静,因为家境寒素,没什么好收拾的。
临行的前一天,沈眉君将家中婢仆召集在一起,道:“我们母子要去夏国了,你们都是在叶家多年的,我实在舍不得你们,但你们都有家小在这里,我又怎能忍心让你们亲人离散?所以你们就都留下吧。”
众人心中伤感,但也的确如此,他们实在不忍心抛下家小随叶氏母子去夏国,况且夏国对他们来说已成虎狼之国,谁敢到虎狼窟里去送死?因此几个仆婢虽然舍不得老主人,更觉得对不起他们孤儿寡母,但也只能含泪拜别了沈眉君,各自回家去了。只有福伯和他的儿子宝柱,儿媳敏儿,以及叶明樱的乳母王嬷嬷留了下来。
沈眉君看了看他们几个人,眼圈儿一红,哀伤地说:“多谢你们几个重情重义,此去夏国祸福难测,但你们放心,若有祸事,我们母子会一力担当,绝不连累你们!”
福伯抹着眼泪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几代人都在叶家,叶家待我们一向恩深义重,我们是绝不会抛开夫人与公子的!”
王嬷嬷也哽咽着说:“当年我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走投无路,是夫人收留了我。我带了明哥儿这么多年,看到明哥儿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儿,我是无论如何也要陪着夫人和明哥儿的!”
看着面前这忠义的四个人,沈眉君凄凉的心境总算有了一丝温暖。
第二天,主仆六个人只带了几口箱子,便坐上夏军为他们准备的马车,辚辚地离开丹荣,向大夏行进了。
叶明樱坐在车中,偷偷将车帘掀起一角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满是剽悍的武士,他们手握明晃晃的刀枪,雪亮的兵器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而那些久经风霜的兵士表情坚毅,目光如刀,许多人脸上都有或深或浅的刀疤,他们的大手几乎有蒲扇大小,手上青筋凸出,一只手便可以扼住自己。
叶明樱越看越害怕,“啪”地一声放下帘子,身体不住地向后缩,紧紧偎在母亲身边。
沈眉君轻轻叹息了一声,搂住儿子轻声安慰着他。
一旁的王嬷嬷也哄劝道:“哥儿别怕,哥儿是这么俊俏善良的一个孩子,哪有人忍心伤害你呢?夏国人虽然凶狠,但也都是人啊!”
叶明樱在她们的安慰下渐渐安定了下来,但却再没有勇气看外面一眼。
午间,夏国士兵送了饭来,热腾腾的饭菜虽不怎样精致,但却还可口,而且居然有肉有蛋,竟比叶家平日的膳食还要好一些。叶家家境清贫,平时吃饭只有两三样菜肴下饭,还多是素的,只见一点肉星儿,哪像现在这样整盘的鱼肉?因此几个人虽心绪忧乱,但却也吃了个饱。
自此叶明樱每天便都躲在车中,或是陪母亲说说话,或是看看书,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呆出神。
每日里饭菜倒是没有亏欠他们的,夜里所住的帐篷也搭建得十分结实,不是那种漏风漏雨的破烂囚帐,若不是心情沉痛,这一路其实还算比较舒适。
一个多月后,终于到了夏国都城——云京,皇帝司马睿率文武众臣在城外迎接凯旋的兰陵王,城门外旌旗飘扬,鼓乐喧天,不少百姓都出来观看,夹道喝彩,喧闹兴奋的声音一直传到队伍后面所押送的车辆中。沈眉君和叶明樱心情更加凄凉,敌人的欢欣鼓舞是建立在自己国破家亡之上的,何况不久他们还要面临更大的屈辱——瑞安门献俘。
宽阔宏伟的瑞安门广场上,丹荣前国君、皇室及被俘的大臣和家眷跪满了一地,沈眉君和叶明樱垂首跪在一个比较偏前的地方,耳中听着夏国大臣宣读对他们的处置,丹荣旧主被封为安善侯,其他人等一一有了安置,沈眉君被封为“贞懿夫人”,叶明樱也被封为七品宣教郎。
司马懿坐在重楼之上,笑着对司马青侯说:“王弟这次辛苦了。听说叶平湖是个人才,可惜死了,朕只好善待他的家眷以慰其灵。据说他有一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否为我夏国出力?”
司马青侯扑哧一乐,道:“皇兄千万别作此想,叶家公子将我们都看作豺狼虎豹一般,一路上红着眼圈儿兔子一样,若将他带到陛下眼前,恐怕要吓坏了他,会当场哭出来呢!不过他的母亲倒不是个平凡女子,颇有些高远气象。”
司马睿顺着司马青侯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果有一对母子孤零零地跪在那里,那少年瘦弱的身体虽竭力支撑,却仍有些瑟缩,而那妇人则腰杆挺得笔直,母子二人果然差别很大。
司马睿点点头,道:“他既是这样一个性子,便让他安稳度日,平平安安也是好的。”
叶明樱在坚硬的石板地上跪得头昏眼花,不住气喘,当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仪式终于结束了,沈眉君一看儿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忙搀扶住他,陪着他慢慢向外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