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975年北京枣儿熟了(1 / 2)

杜航出排子房,新开路胡同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路过大红门,杜航只是向大门里瞥一眼,不用看,午后一点多钟,礼拜天,肖韵娟肯定睡午觉,她是她妈的好孩子。

杜航出新开路胡同走吉兆胡同。吉兆胡同原名鸡爪胡同,一条主路从北小街进来往前分出四条岔路,形如鸡爪。当年段祺瑞总理府办公回他的家老段府必经鸡爪胡同,段祺瑞认为难听,于是他手下的马屁文人将鸡爪胡同取谐音改名吉兆胡同。出吉兆胡同杜航进南北向的弓箭营胡同,清朝时北京城墙内是不许住汉人的,即使您是国务委员之类的大官也得家在城外,每早等城门开了才能进城去上朝办公。满人全民皆兵,以部队建制集中居住,弓箭营胡同就是当时满族军队弓箭手的营地,因而得名。杜航的中学坐落在弓箭营胡同,经历过教会女子学校,女子第十四中学,韶山中学,目前的名字是北京第一百六十四中学。

弓箭营胡同顶到南头丁字路,是东西向的烧酒胡同,史上这里是存放烧酒的地方?还是有烧酒作坊?无可考证。烧酒就是现在的蒸馏酒,不同于米酒黄酒,北京人懒得在地名这类小事上费心,既然有烧酒,就叫烧酒胡同得了。杜航进烧酒胡同往西快到胡同口时就到了海珊家,一座四合院。标准的四合院结构复杂,有前院中院和后院,有影壁耳房和夹道。简单的四合院只是东西南北房转一圈,留一间南房当门洞就再没别的。北京就是四合院多,说白了皇宫紫禁城就是个大四合院,北京城里天子臣民都住四合院。

杜航进入海珊家的院子。海珊家的四合院南房前有院墙,算前院。中院有影壁,阻断前院直窥正房的视线。影壁旁长一棵槐树,结实且弯曲的枝干经常是海珊躲避妈妈笤帚疙瘩的避难所。北京人院落常种槐榆桑枣树,不是它们情趣爱好,槐花榆钱桑椹大枣可以吃,荒年能救命,早年间朱元璋命令国人广泛种植,逐渐成为北京这地界民俗。中院里并排两棵大榆树,榆树间放置一口大缸,雨水下来缸中常年积下大半缸水,为防孑孓生出蚊子,海珊妈要海珊去护城河捞几条小鱼放养在缸里。孑孓不够鱼儿吃的,还好,顶上的榆树无意间落下些虫儿树叶什么的,反正不知鱼儿吃什么,它们总能活着并且长大。海珊和杜航制造的长杆斜靠在大榆树上,八九米的竹竿前端扎一个铁丝套,套下是一个小布袋。长杆造好几天了,只等隔壁院落枣儿成熟。

不用召唤,海珊已经按照约定拿着一个大号钢种盆和一副象棋等在院子里。两人带着长杆刚向后院走,北房里出来个姑娘,白白的,肉嘟嘟的,杜航只知道她的小名三妮儿,大名还真不知道。

“窗户里瞄你半天了,准知道你有事。”三妮不看杜航,只和海珊说。“拿竹竿干嘛?”三妮问,海珊说“够点枣吃。”三妮说“嘿,好嘿。”

三个人经夹道绕过正房来到后院,先在墙角碎砖堆挖好一个坑,再在石台上摆好棋盘,棋子布置为残局。三妮不停地问,“干嘛呢?珊。”海珊不理她。

杜航海珊脱了鞋,打着赤脚,踩着砖头爬上院墙,再由院墙爬上隔壁院落的房顶,动作脚步极轻巧,不亚于专业的贼。瓦房的瓦片上长着些许青苔,赤脚能防止打滑。三妮不能像男孩子那样爬墙上房,干看着两个男生消失在房上。她等得无聊,拿起海珊的球鞋闻一闻,好臭。心说,昨天刚换上,才一天就臭了,满世界颠丫子,出汗,没辙。

两个男生伏在房脊一侧,长杆伸到隔壁院落里。隔壁院里一棵大枣树,树冠覆盖了半个院子,果实累累,葫芦枣,已经半红了。杜航用长杆前的铁丝套套住一两个枣,稍一扯动长杆,枣子便落入布袋。布袋很小,只可容纳十来个枣,枣满了,长杆收回,枣倒进钢种盆,长杆再伸出去。如此往来,盆中枣越来越多。两人被收获陶醉,失去警觉,长杆和树枝摩擦出声响,突然屋子里冲出个男人,仰面大骂“哪家小毛贼,找死了哪,有人养没人管的,我找你们家大人去。”

两个男生慌忙丢弃长杆于房顶上,带着几乎满盆的大枣逃回自家后院。墙头落地,来不及穿鞋,俩男孩只是趿拉鞋。枣盆埋在碎砖堆里,两人刚在棋盘两侧相对而坐,前院便传来大声叫唤。“你们家儿子上房偷枣,踩坏了我们家房子,你们家大人得给我修去。”“偷我们院的枣,没羞没臊,让你顺屁股窜稀。”听声音打上门来的不止一个人。

片刻三个枣树院落的人寻觅到后院,后面跟着疑虑重重的海珊妈妈和三妮妈妈。三人质问偷枣的事,三个孩子矢口否认。擒贼擒脏,三个人在后院别说枣了,半个枣核也没找到。棋是残局,看样子已经下了不少时间。突然有人问,“天儿没那么热,你俩为啥趿拉着鞋?上房脱得,下房没来得及系鞋带,别编,快说。”

问题太突然了,杜航海珊居然噎住了,三妮冲上前说“脚臭,飕飕风,捂出脚气找你啊?找你,你也得管啊。”

“你这小丫头咋这厉害?” 三个大人想来胖丫头的话也有道理,加上清风吹来却有脚臭扑鼻。没有口供没有证据,只得说一些“别让我们逮住,逮住送派出所”之类的气话,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