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逆转,大片乌云遮住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天地间又重新阴暗下来,站在雪地里不发一语的苏弘轻轻转过头,凛冽寒风吹起他身上厚重的黑色大裘,他的脸色苍白,目光悲痛。
身后隐隐传来孩子淡淡的呼吸声,几乎要完全消失在这寒风之中,苏弘想了想,解下身上的大裘,转身披在孩子的肩膀上。
芙蕖半蹲着,怀里还抱着涟漪被斩断的上半身,目光有些呆滞,看着血流成河的行刑场,不发一言,不哭也不闹。大裘的尾端浸在地上的血水里,半晌便染上了浓郁的血腥味。
苏弘蹲下来,手不知所措的抚上芙蕖纤细的肩膀,她的年纪还那么小,却经历这样的重创,苏弘真担心她是不是被这场景吓傻了,才会如此安静。
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懊悔:“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他们。”
芙蕖抬眼看他,可是焦距却没有聚在他身上,她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已经完全被咬破了的薄唇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苏弘把耳朵凑在她唇边,这才听到芙蕖低低的声音:“三姐,对不起,我应该在那里等你回来的,你说过你会回来找我,我不该看到天亮就自己走掉,我应该一直在那里等你的,三姐,你是不是怪我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一股酸意顿时袭上心头。
苏弘轻轻的把芙蕖搂进怀里,低声安抚:“他们都是上天的子民,来生,一定不会再为奴为婢了,你的三姐,她会幸福的。”
芙蕖的脸埋在苏弘怀里,双目仍然是一片茫然,忽然推开苏弘,踉跄着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杀了他们……”藏在九岁孩子身体里的夜阑突然眼睛发直的喃喃说道,“要去,去,杀了他们。”
苏弘本想伸出手拦住她,闻言一愣,顿时停住了手。
孩子双眼通红,前后左右的四处翻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突然从地上翻出一块石头,站起身来就要朝着西陵城的方向冲过去。苏弘赶忙一把抓住孩子,把她死死的抱在怀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夜阑再也忍不住的嘶声大喊起来,小小的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那些所谓的贵族,不过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野兽!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洗清罪过的人渣!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她好恨,恨这些人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弘心痛如绞,紧紧地抱着怀里疯狂的孩子,任凭她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胸口旁边刚刚中了箭的伤口上。怀里的孩子几乎崩溃的哭喊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肺,愧疚让他痛不堪言。
暗淡的天色下,两人蹲在一片血腥和断尸中间,只能听见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和苏弘忍痛的沉重呼吸声,在行刑场上空盘旋回荡。
……
宽敞的房间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桌上摆着烛火,和房间角落的炭盆火光一起,一跳一跳的,温暖且安静。除了床上女孩淡淡的呼吸声之外,房中再没有别的声响。
眼皮轻轻动了两下,随即芙蕖睁开了眼睛。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仔细的处理过,睡在柔软的床榻上,盖着丝绸锦被,这感觉十分的不真实。
芙蕖清了清嗓子,低声叫:“有人吗?”
门外立即有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推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一小碗白粥,笑盈盈的走到床边,扶着芙蕖坐起来,口气中有些大惊小怪的娇憨:“呀,你终于醒了啊,你知不知道,你都已经昏睡过去三天了!”
芙蕖垂下眉眼,随即想起,后来是那位苏弘少爷把她从城外带回家里,让她吃饭、帮她包扎伤口……一想到苏弘,就又想起了惨死的涟漪。当时她哭喊着在那些零碎的尸体中间找到涟漪的下半身,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厚厚的血痂大腿根部娇嫩的肌肤上,猩红坚硬、血肉模糊。
眼泪,不由自主的盈满眼眶,红了眼角,泪水却悬在那里没有掉出来。
小丫鬟不禁慌了神,连忙放下小碗,拿出手绢来轻轻的拍她的背,一边拍一边轻声安慰:“你不要哭了,大少爷说,等你醒过来就先安排你住在这个屋子里,由我伺候你把身上的伤都养好。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跟大少爷说,他人很好的。”
小丫鬟顿了顿,又说:“忘了告诉你,我叫沈星,你叫我星儿就行啦,你叫什么名字?”
沈星,她姓沈名星,从名字上看得出来这小丫鬟是个平民,不像她,只是个奴隶,连姓氏都不能有。没有想到,那位苏弘少爷家里的下人竟然也都是平民。
芙蕖抬手压了压眼角,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压下,嗓子有些哑,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显得格外冷清:“芙蕖。”
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