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村西访羊

刚出胡同口，就看见村西头的傻柱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右手握着酱油瓶子，满面红光，去村东边的供销社打酱油。我听母亲说过，傻柱子幼失父母，且是傻子，孤苦无依，后来被一个孤老头收养了。数年来，傻柱子打酱油已经成为村中一道奇特的风景。这时，几个孩子在傻柱子身后连声叫唤:”傻柱子！傻柱子！”傻柱子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转身胡乱砸去，嘴里骂道:”我操你妈的！”然后，也不管砸没砸着，又笑呵呵地”腾腾腾”地向前走去。

我刚走到西胡同口，大队书记季左超又迎面一步步慢慢走来。只见他披着破旧的蓝褂子，踏拉着脏破的布鞋，背着手，微低着头，耷拉着眼皮，表情阴鸷。他在村中炙手可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不敬畏。我心中一凛，又无法躲避，只得气短无力地叫了一声:”书记。”季左超行走如故，抬了一下眼皮，两道瘆人的凶光直刺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迅即低下头去，等他慢腾腾地过去，我才软着腿向西走去。

来到村西头老山羊家门口，抬头一看，我都笑喷了，只见老山羊家的两扇街门上竟然画着两只兔子精——看来老山羊真相信兔子精给他们家看家护院呢，这个迷信老古董！我心里暗骂道。别人家门上过年时贴的都是秦琼，尉迟公两位门神，威风凛凛，那才撑门面呢！你老人家倒好，弄两只“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破兔子，这玩意儿多泄气呀！我这也是头一回来他们家。要不是为了找爷爷的手枪，我可能永远不会进他们家门的，即使拉棍儿要饭我也不会上他们家要来，什么玩意儿呀！神神叨叨，神气儿鬼气儿的！真给我们知识分子丢脸，想起来就让人膈应。老山羊家的街门也关得严严的，使人不由得想到老山羊可能偷偷在家里搞什么阴谋诡计呢。

我乍着胆子，硬起头皮敲了几下街门，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谁呀？”门里传来呜呜涂涂，模模糊糊的一声，我犹豫了一下，叫道:”大爷，是我呀！我是德昌他们家二小子呀！””噢，是你呀”里面传出的声音依然呜涂，模糊，想来老山羊在屋里没动窝儿，没有出来开门:”我说二小子，我现在没空。你晚上再来吧。”说完，再没了声音。我不但没生气，倒好似卸下了千斤，顿时得到了解脱。轻松愉快地回到家里，没想到父亲说来我一顿:”这书呆子是不行！你就不能多敲一会儿门，多叫几声，央给央给。你没想想，你是求人呢？人家一句话就把你支回来了。”我的心里登时晴转多云，满脸不悦地说:”那晚上让我哥哥去吧。我可不去了。”哥哥瞪起眼来奚落我:”不行！什么事办不好我就不办了，那以后什么事都办不成！你得好好锻炼锻炼。妈，这都是您惯的，从小什么事都让我去干，弄得宏如现在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母亲不高兴了:”不是妈跟你爸都耽误了，没读成书吗？妈就想着非把宏如供出书来不可。不能让他跟妈和你爸爸似的在这穷地方当农民，受苦受累。妈跟你爸的手粗粗啦啦的，妈就想让宏如的手拿出来跟虫儿似的那么光溜儿，软乎。妈早就立下誓愿:让宏如读得越多越不嫌多，念得越高越不嫌高，能读多高就读多高。现在宏如倒弄个大学毕业。怎么着，我供书倒供出错来啦！我就不承认我错了。宏如要是不读书，现在还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在村儿里耪地呢！”母亲转向哥哥:”要不还是你去得了。宏如不会办，也办不好。”哥哥叫道:”不行。办不好我就不办了，那行吗？！越这样他越不行。就得让他去！”爸爸也说:”宏如去吧。他是该好好练练了。”

晚饭后，我摸着黑往村东的老山羊家走。村西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刚到老山羊家门口，突然，两条白影从黑洞洞的门里直冲出来，我一激灵，”哎哟”一声，侧身急闪，那两条白影贴着我的腿溜了过去。我吓得心”嘭嘭”直跳，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兔子精！”我下意识地想。好在那两条影子蹿过去后就杳无声息，四周一片寂静。

今天晚上大阴天，没有一丝儿风。我定了定心神，发怵地望望黑魆魆的院儿里，颤声叫道:”老山羊爷爷，我是德昌家的二小子，看您来了！”话音未落，我迈过门槛，走进院儿中。我提心吊胆地溜溜前后左右，确认旁无杂物，才又往里挪去。没走几步，就听身后”咣当”一声，街门不知怎么关得严严实实的。我怔在当地，心中一片空白。只听暗处簌簌声响，似乎还夹杂着”吱吱”的怪叫声。我不由得头皮发乍，双腿瘫软，就想坐倒在地。恰在此时，我眼睁睁地看到一个车轮滚了过来。我欲跑不能，被撞个正着，觉得撞力也不大。那车轮见撞我不倒，一下比一下劲儿大地撞我，我终于不再支持，倒在地上。幸而脚下是不甚坚硬的土地，倒没觉疼痛。那个车轮又自动滚了回去。感觉车轮似硬实软，不像真正的车轮。我躺在地上，吓得动弹不得，只能听天由命。过了几分钟，几条似硬实软的大虫子爬到我的身上，把我按在地下，在我身上还直鼓瓤。身处危境，我早已斗志全无。有气无力地哭叫道:”老山羊爷爷，救命啊！救命啊！”

忽然，屋里的灯亮了，透过窗户玻璃，把院子也照亮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