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琅玕过得甚是惬意。除了陈承黎每日必来为她添些堵,倒也没什么太要费神的事。还有耿靖自那日过后,也每日必来,或是请教些学问,或是于她论论古今,俨然当成了琅玕的门生。
琅玕开始还小有拒绝,后来发现耿靖知识涉猎颇广,见解也时有新意,更重要的,他是真心拜服。如此授业解惑,琅玕竟也觉得有趣。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年纪,再怎么心机深沉,好为人师的小虚荣多少也是有一点的。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每日问安。
然而一向来的勤快的皇子长芮从那日过后却再没出现,琅玕知道是那日她的行为使他感到尴尬,他一来为避着她,二来怕是还在为那件事奔走。琅玕也知道章云海的事情罪名太大就算有一位皇子为其说话也是无用的,况且这位皇子还是永远与皇位无缘的人。索性琅玕这几日的病情一天好过一天,也乐的没有医生在旁边唠唠叨叨。只有厉姨时不时叹气,她看在眼里也只当不知道。
第三日,陈承黎仍大咧咧像主人一般看书吃茶,一副冷面孔兜着,似是不喜欢耿靖有事没事就过来,更闷声怨怪琅玕竟然也不赶他。忍了一下午,脸色越发难看。
耿靖、琅玕却权当他不存在,彼此间有问有答,倒像是专门气他的。只见耿靖抓着一卷商鞅的《商君书》正跟琅玕请教“因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放在当今可有作用。
琅玕说,“强弩之末,矢已去,力难勉”。
耿靖点头叹道,“是呀,大势已去。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看来也分‘及时’二字。若羊已经被偷干净了,那补牢,真是多此一举。不如无为。”
琅玕笑道,“这腔调老神哉哉,怎么你要弃法家,而从道家了?”
耿靖赶忙伸手,摆了起来,“非也非也,我是定要做‘入则有法家拂士’的。不过依学生看,当今天下,以道家的无为之说已经不能收揽人心。反而是佛家的普度之说,才更为人心所向。”
琅玕听到此言,有意拿眼角撇着陈承黎,果真就见他把手中的书卷合了起来,目光不善的看向耿靖。琅玕勾了勾嘴角,追问道:“照你这么说,竟是佛家胜过道家了?”
耿靖说在兴头上,也没注意到二人的目光,“这倒不是。还是商鞅说的好,不过‘适时’而已。无论哪种信仰都有其精华糟粕,完全做到去糟粕取精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看它是否适应当下的局势。毕竟人们不是因为信仰而信仰,若要坚信,还是要看这种信仰是否带给自己实惠。就目前的百姓生存的状况,佛教宣扬的‘轮回往生、普度平等’才更得民意而已。”
陈承黎一面听着,两道浓眉越蹙越紧,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书卷重重磕在桌上,“断章取义,一派信口开河。”
琅玕知道陈承黎笃信道教,让他拿佛道之争来打压政敌是一回事,当若让他从心里认同佛教那又另当别论了。可依着琅玕的计划,陈承黎弃道从佛这一关是必然要过得。所以今日刚好耿靖提起,她也故意拿话引着他彻底向陈承黎挑明。
见陈承黎发怒,她只抿着嘴不发一言。耿靖的性格向来刚直,虽面对侯爷的强怒,仍不软半分,“事实就是如此,耿靖不过就势论事。”
陈承黎脸色越发窘迫,刚刚用力砸书,手上的伤口不免也随着震荡裂开,猛烈的疼痛让他脸上青筋突起。
眼看屋里的空气凝固到极点,火星子蹭蹭乱蹦。厉姨喜滋滋奔了进来,“公子,弑龙丫头回来了。”
一听这话,别人还稳得住,倒是耿靖一下跳了起来,“那盛罗想必也回来了,我得去迎迎她。”
陈承黎一腔怒火正寻不到言语发泄,听他如此一说,厉言叱喝道:“你一介白衣,连对皇家最起码的敬畏也没有吗?”
耿靖出口已知失言,气势不由软了下来。“是...长公主,长公主回来了。”
陈承黎还想借题发挥,琅玕打断道:“你和长公主同窗情谊厚重,既然她回来了,你还不快去。”
耿靖得了话,再不管陈承黎脸色,三两步奔了出去。
陈承黎气的眉目倒竖,伤口又疼的厉害,握着手抽着冷气还不忘狠狠睃向琅玕。
琅玕不想和他拌嘴,低低叹了一声,“侯爷是明白人。怎么会不懂大势所趋,形势所迫的道理。有时信仰也是一种执念呀。”
陈承黎微微一醒,脸上的盛怒缓和了几分。细细咀嚼耿靖所言却有道理,他意欲借佛道之争在政治角逐中得利,那也必要先明确自己的立场,至少是明面上的立场。
琅玕见他有所松动,接着说道:“所谓时势造英雄。无论哪朝哪代想要成就霸业,首先要顺势而为。那些逆势而动的,终究会淹没在涛涛洪流之中。这个道理,侯爷好好想想吧。既然长公主回来了,侯爷也该去迎迎,郎干这里就不多留了。”
陈承黎虽仍有余怒,但心思已然清明起来。他本就是聪明至极的人物,对于琅玕的深意,岂会不明白。只不过他师从静怡多年,对于道教的坚信已经深刻骨髓,一时让他改变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