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京城建炀侯府的书房内却烛火透亮。这间书房很大,中间没丝毫隔断,装饰不华丽,却十分阔朗。小侯爷陈承黎正坐在楠木书桌前,伏案垒牍。只是摊开的那本《群国策》,却始终不见翻动,心思不知飘到何方。
他面白目冷,初看文雅俊秀,有女子的漂亮,只是眉间那一竖犹如利刃划破的朱红胎痣,却像极了龙蹙,隐隐透出一股杀伐决断的威严。
此时陈承黎手中不停翻转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白珠子,手心渗出的汗水,使珠子表面湿润润的,在灯火照耀下异常的光滑温润。这颗珠子是师傅静宜,十五年前,在父亲离世,他弱冠承袭爵位时送与他的,从此就被他贴身珍藏,从不离身。因为他发现,每当内心气血翻涌,热流躁动,这个如玉如珠的石头,就会替他吸走那些无处释放的方刚血气,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后来,他遍寻古籍。只在一本名叫《博闻杂闲》的怪诞野志中,得到一句:女娲造人,结有小石,似珠似玉,名唤“琅玕”。
今夜的陈承黎显得比以往更加躁动,他犹记得,幼时教养在师傅身边的岁月,她曾几次隐隐吐露,他生有龙颜,将来必有问鼎之命。而这许多年过去了,师傅却只是让他静待时机。就算是两年前,自己的亲姑母被封太后,建炀侯府盛极一时,师傅也飞鸽传书,让他千万莫要被闻德招揽,更不要和程誓贺的党羽交从过密。是以,他以太后母族嫡系的身份,却只得了一个礼部侍郎的虚职。
如此岁月蹉跎,就算他对师傅“时言吉凶成败事,无不应验”是坚信的,可这两年却因为壮志未酬,不免心生出质疑。况且也就在这两年,飞鸽传书中,他总有种陌生的感觉,仿佛那不再是教养了他八年的师傅,而是一个更新鲜更犀利的生命。
但闻德遇刺已在弥留,朝中局势进入新一轮的洗牌。他又不禁对师傅的高瞻远瞩再次肃然起敬,若是这两年他违背世尊教诲,引入闻德心腹,那么此时此刻,他怕是难免会落得虎尾春冰般的境地,再想抽身,就难如登天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把袖中前几日收到的字条,拿出来琢磨:
居庙堂之上,必忧其身;望江湖之远,方忧其君。
细看还有一行蝇头小楷:狸猫夜啼。
师傅这四字注解,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错,现在的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其一,闻德遇刺却秘而不宣,四王被先后招入京师,看来程誓贺也明白,以他短短两年的辅政资历,想自立是没有可能的,若是闻德再推迟三年五载,他或许还有机会。那么虽然这一年来,闻德对陈誓贺这位登基的盟友诸多辖制,但是按程誓贺的狡猾,他还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闻德痛下杀手。里面究竟有什么隐秘呢?
其二,闻德无子,程誓贺把四王召回,明显是要在其中选定新君。可是最稳妥的做法不该是…秘密立储之后,再以新君名义招其他三王服丧吗?现在召他们回来侍疾,造成的结果必然是四王相争,政局不稳,人心浮动。程誓贺辅政不过两年,根基不深,弃稳求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其三,四王之中,前太子闻腾参政的时间最长,且有监国的经验,只要闻德驾崩,他必是朝野民间呼声最高的那个。但是,他这次回来,却足不出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又究竟打了怎样的主意?倒是资历不深的寧王闻秀小动作不少,且这次宜王暴疾,只派出了世子长英回来,他和寧王可是先后脚进城,会不会在路上已经见过,并达成了私下的协议呢?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犹如麻团,让他理不清其中关联。自两年前,师傅发来的字条里,话语越来越少,机锋却越来越多,每每都让他揣度良久,也不知是不是师傅在有意考校他。手里的珠子不由握的更紧。
正思索着,书房的门扉被轻轻推开,他等的人来了。
来者是个女子,一袭黑色兜袍,深夜而来并不惹眼。待得她把帽子滑下来,屋里立时因为她的出现,变的暖媚起来。她生的很美,却算不上绝色,只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情,给人一种酥麻的旖旎之感。她就是京中第一妓坊的老板娘,云湄。
“云湄,你来迟了。”见到她进来,陈承黎瞥了她一眼,声音中有丝责备。
“是,没想到侯爷这么晚急召,给些小事耽搁了。”发现建炀侯的不悦,云湄不敢造次,小心的接着道:“不知有什么事,吩咐云湄的?”
建炀侯看出云湄的不自在,发觉自己刚刚的烦躁已然影响了此时的态度,遂温柔一笑,关切道:“呵,都快亥时了,这么晚,辛苦你了。”
云湄见他不似方才冷硬,自己的声音也妖娆起来:“不辛苦,只要能见到侯爷,无论什么时候,云儿都只有欢喜。“说着深情的看了眼建炀侯,见他没有反应,突然心里一阵落寞。不由讪讪笑道:”反正最迟后天,云舒阁也要歇业。您还怕我没有偷懒的时候吗?”
建炀侯合上那本他一页未翻的《群国策》,悠悠道:“是,国丧一出,酒肆茶楼这些个,是都要关的。只是云舒阁名面上停业,私底下…怕是会更忙。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