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来看明殊的时候,只是在屋里略坐了片刻,那时候明殊刚换了药,昏沉沉睡着,人事不知的。明殊的伤势本来不算太重,那杀手的刀上没有涂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因为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热。好在无垢虽然年纪小,但这手医术还是很靠谱的,过了三天,明殊的高热慢慢褪尽,将迈过黄泉的一条腿又给拔了回来。
这期间,这个小院成了禁地,除了无心无垢,谁都不让进。玄武白~虎是知道明殊那个所谓身上有“姻缘印”的借口,加上自家世子发过话,这二人自发地组织了一队兄弟轮流当护院,保证这里的独立与清静。
青州城内的变故早些天就传到了苍岚山,三家军马闻讯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北戎的王子也速失里力主立刻攻城,反正来援的黑山军不过数千,根本不足为惧。西凉大将俱驹花颜是西凉太后的外甥,听到城中摘星楼的人全军覆没时,这位将军抖着腿要求立刻带兵回西凉。摘星楼那帮子人都玩儿完了,可见光明大神这回没站在他们西凉这边。那些可都是能在无声无息间摘了人头的凶神啊!一想到回去之后要如何向太后姨妈交待这件事,俱驹将军都想抱头哭一哭了。
至于西狄带队的将军,本心上说,他是向着北戎的,只是他更在乎的是部族战力的保存。这些年西狄没少被闻怀瑾教训过,对这位大将,西狄人又怕又恨又有点敬佩。若是闻怀瑾死了,他们跟着北戎去抢人抢粮抢地盘也没什么坏处,但闻怀瑾没死,他带的青州军就是牙尖爪利的猛虎,撞上就要被撕一大块肉下去。
疼啊!
就这么无功而返?这些天的花销,从各部族抽调的人马粮草和窝在山沟里等待的憋屈不是全白费了?回去要怎么向父汗/大王/太后交待?也速失里此人也算果断,见俱驹想闪,立刻派人把这位更像公子哥儿的将军软禁起来,又对西狄的阿那固软硬兼施,私下许了不少好处,终于说动西狄军与他同进退,两军裹挟着西凉军直奔青州城而来。
青州军正觉得自家主帅遭敌囚禁受辱,正是群情激愤,嗷嗷叫着要给闻将军报仇雪恨的时候,青州城城高墙厚,尽管云锦关加青州守军不过四万多,对上人心涣散,各有各的打算的十万之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这一场战况如何,未上过战场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述。
反正贵喜来见明殊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跟以往不同了。仿佛经过战场的磨砺,受过血雨地清洗,以前的那些天真纯稚都消失不见,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骨血里沉淀下来,就算是笑,也仿佛沉重了许多。
明殊很能理解,像贵喜这样以前未见过血的良家少年,第一次上战场,见到真正的搏命厮杀,受到的冲击是常人难以想像的。明殊虽然经历过生死,手上也沾染过鲜血,心性要比贵喜强韧得多,一旦上了战场,面临巨大绞肉机一样血肉横飞,抛却理性,徒留本能的场面,压力也是很大的。
只是这种时候,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既然从了军,早晚也要面临这样的考验。明殊轻轻拍了拍贵喜的手背,将他从出神的状态唤了回来。
“对不住啊。”贵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怎么样?”明殊问。她问的不是顾昀近卫营的状况,近卫营里都是挑出来的精锐,其中半数上过战场,没什么可担心的。明殊问的是从京里出来的那些娇生惯养,只在纸上谈过兵马军事的禁卫军。
“他们啊……”贵喜脸色有点发白,蹙着双眉说:“不太好。很多人吐得一天没吃饭,头天夜里还有两个兵发噫症,夜里呼喝大叫,要不是将军应机快,差点炸营。”
炸营可不得了,失去理智的士兵就像传染病一样会将恐惧,疯狂蔓延开,死伤惨重,而幸存下来的士兵只怕终其一生也不能再上战场了。这可是为将者最怕遇到的状况之一。
瞧着贵喜还一脸的心有余悸,明殊也就没敢再问下去,打听到原来同伍的伙伴都还安好,除了一人重伤,四人轻伤,并无人战死,明殊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午,顾昀又来了。他没有戴自己标志性的面罩,只是在明殊的床边坐了一会,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出了会神,又看了她半天,看得她浑身发毛,这才慢条斯理地掸掸袖子走了。
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脸色不太好,眼底发青,这是几天都没睡觉了吧。
等到无心把战况后续对明殊详细说了说,明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然顾昀这家伙武力值逆天,看起来强悍得不像个人类,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未满双十的少年,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下战场。
睡眠不好,食欲不振这种情况会发生,也是相当正常的。
三国联军号称十万,但其中西凉已生退意,西狄瞻前顾后,只有北戎破釜成舟。先手成了后手,优势转为劣势,虽号称十万,但真正面对四万如狼似虎的青州军时,这里头真正有战意的不过三四成。闻怀瑾手足俱废,不能提~枪跃马,然而他的脑子还在,多年的军事素养还在,有军中小诸葛之称的他面对这十万之众,也依旧毫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