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乱世》

第一章：《未老莫还乡》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春雨，

细细的雨丝挥洒在碧绿的江面上，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尾孤帆，停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左摇右晃。犹如一片枯叶，任凭风浪将它卷起，抛下，不知最终落向何方。

船虽小，但很精致。燕翅木的梁头，朱漆的船身，一枚枚锃亮的铜钉将木板钉得严丝合缝。桅杆不高，但很挺直，没有上漆，一看便知是用整根的上等楠木制成的。船帆也不是很白，甚至有些破。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已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撑船的，是一位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老叟。一滴滴雨珠从他青褐色的蓑帽边沿滴下。他放下手中的木桨，抬头看了看天。雨越下越急。

“唉！这鬼天气！”　船翁叹道。

“怎么了？”　船舱里传出一阵苍老的声音。

“老爷！天公不作美啊！”　船翁答道：“这雨越下越大，看来今晚是到不了益州了。”

“无妨，随他去罢！”　船舱中传来的声音有些低沉。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既然走不了，那就别走了。在这嘉临江上，欣赏江南的美景，总好过在长安饱受战乱之苦。心放宽了，在哪都一样。来，来！进来喝一杯！”

“老爷，您倒是好兴致！”　一听说喝酒，船翁脸上不禁挂满了笑。一掀布帘，躬身进了船舱。

船舱内布置得相当精致，虽然谈不上奢华，但却极有品位。由此看得出主人的身份，绝不是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而是饱读诗书的儒雅之士。九孔莲花瓣的琉璃吊灯，射出略带幽蓝的亮光。四方青玉的案台上，摆着两尊黄，绿，白三彩的马俑。一名头戴纶巾，两鬓斑白的老者。左手持壶，右手举杯，略显清瘦的双颧上映出一片酡红。

“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　老者呼道。

“好酒！”　船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眯了眯昏花的老眼，脱口赞道。

“哈哈！老伙计！这可是陈了二十年的剑南春！”　老者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杯道：“来，来！再干一杯！”

“老爷！莫嫌我啰嗦。您有公务在身，不宜大醉。明早还要赶路，朝廷大事要紧啊！”　船翁放下酒杯，正色道。

”走不了，又何妨？走到了，又能怎样？但愿长醉不复醒，醉卧江中听雨眠。”

“叮！”的一声，老者将酒杯掷在青玉案上，伏案长叹道：“力小难劝架，理屈莫诘人！王建乃西川节度使，顾彦晖乃东川节度使。二人手中皆握有重兵。如今二人相互攻伐，朝廷却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去劝和，怎么劝？谁人听？”

“唉！”　船翁长叹一声道：“王，顾二人，皆是朝廷命官。老爷您是朝廷钦命的判官，想来他们多少会给点面子。”

“哈哈！哈哈！”　老者忽然仰天长笑道：“面子？是给朝廷面子，还是给我韦庄面子？如今唐室暗弱，大权旁落。各镇节度使拥兵自重，骄横跋扈！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又岂会给我韦庄面子？依我看，这一趟不到还好。若是到了，咱这两把老骨头，只怕都要扔在西川，再也回不了故乡咯！”

船翁神色一凛，似乎亦有同感。握着酒杯的虎口越捏越紧。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天青色的瓷杯被他一把捏得粉碎。露出青釉下乳白色的瓷骨，淅淅沥沥落了一地，而他那双铁青色的手掌却未损伤分毫。

“靖海，你的铁砂掌又有精进了。”　老者醉眼朦胧中斜睨了船翁一眼，似乎对眼前这惊人的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韦公！属下虽不敢自吹万夫莫敌，但以一敌百，尚能当之！王，顾若有不臣之心，我薛靖海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您无虞！“　船翁愈说愈是激动，一把扯下蓑衣。只见蓑衣下，竟是一身寒铁甲衣。

韦庄笑道：“二十年前，军中皆道：靖海有万夫莫当之勇！只是二十年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薛靖海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把夺过酒壶，壶身微倾，只见一条澄白的酒涟从壶嘴中倾泻而出，灌入薛靖海的口里。顷刻间，酒壶就快见了底。韦庄急忙扯住靖海的臂膀，一把夺过酒壶。

嘴中笑骂道：“好你个薛蛮子！你喝光了我的美酒，长夜漫漫，叫我如何度过呀？”

“哈哈！哈哈！”二人把臂大笑。

“你听！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些。”　韦庄轻声道。

“是啊！”薛靖海答道：“韦公且请高坐，待我出去查看。若是能行船，咱们便连夜赶往阆中。穿仪陇，至成都。快的话，三日行程便够了。”　说完，一掀船帘，出了船舱。不过片刻，就听船舱外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薛靖海那苍老的声音喊道：“韦公！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