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想对你说。”古川开口，目光不离剩余的半碗饭。

方文也放下筷子，点一根烟，“我知道，你说吧。”

方文记得那天天黑得很早，七点的光景，外头已华灯初上。冬季到来，萧索的气息萦绕着，宣告着辞旧迎新的无奈。

古川面颊起伏，咬了咬牙龈，也拿过了一根烟，点上。她经常喝酒，但不常抽烟。所以只啜吸了一小口，稍微组织组织语言。

“我有一个不太健康的家庭。”——方文没料到，第一句竟是这样的话。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种话一般用来作“不太能接受普通家居生活”的托词。

何况，就古川和自己一样的对家庭缄口不提的表现可知，她说的是实话——“看得出来。”

古川神经质地笑了笑，瞥了方文一眼，又道，“父母离异后，我和妈妈与继父一起生活，继父带了个和他前妻生的孩子，叫黄岩。”

“我妈没有工作，我和她都靠继父养着。因为这样，我的地位和没有血缘的哥哥相去甚远。我不知道我妈出于什么心态，可能迫不得已，也可能重男轻女，她和继父都很偏袒黄岩。所以，我和家里的关系，不是太好。”古川说完，抬眼看方文反应。

父母离异的情况在同志圈里并不少见，曾有段时间方文固执地认为，家庭是造成境遇型同性恋的重要因素。多年来没有找到权威资料解答，但现实的事例总在证实着它。

方文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你也知道我是学医的，我的能力不比黄岩差，甚至强于他。我和他都在Z大上学，也都保研。”她又咬咬牙，看得出，这段记忆对她而言难以启齿，随时可能放弃。

这种纠结的程度，是不太可能说谎的。方文鼓励，说些无关紧要的赞赏，试图分散古川的注意力，“你们都很厉害，Z大一本，还保研。”

但古川仿佛接收不到褒奖的信息，忘了自己不适应烟味，深深吸了一口，险些被呛到。桌上的筷子被她握在手里搓着，意识到违和时，又放下，再强迫症般摆放整齐。

“我没有提过，也没法向你一一详述，所以你可能无法理解我在这个家里所受到的不公，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激进，那么……看重某些东西。但……”

发现她开始避重就轻，方文把话题扯回来，“没关系，这些我可以以后了解。你先说重点，发生了什么事？”

古川又有点窘迫地勾勾嘴角，她的心情不允许她做出平日里的温和微笑，并且再一次对方文的话表现出充耳不闻的态度，自顾自地道，“……但，我不太能接受别人一再地剥夺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在乎他们要我搬走，也不在乎让我一个人承担自己所有的生活费，不在乎家庭聚会时，继父有意无意地不让我出席，以及像老板克扣员工工资一样，时不时克扣我的学费——但我得承认，总体上，还是他的钱让我读完了大学，因为仅凭奖学金，根本不够。

“我不清楚我妈为此苦口婆心了多久，也不清楚她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知道我对于这个家是个外姓人，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我……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分给我哪怕多一点点的资助，我也确实从来没得到过。”

古川的情绪有些失控，但她很快悬崖勒马，沉默了。

两口烟后，又道，“我一直想做一名医生，为此我废寝忘食，也取得了该有的成绩。保研之后，有一个外出深造的机会。我的成绩远在黄岩之上，和导师的关系也很不错，按理说我得到这个机会是毫无悬念的。”

方文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继父动用关系，抢了她的名额。但是，以方文对古川的了解，这不至于让古川失控，她试探道——“黄岩取代你，得到深造机会了？”

“嗯，”古川回答，但叙述还在继续，事情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前段时间，就是你去福建的那些日子，我妈来找我，把这个情况告诉我，我们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

她说不下去，筷子又被拿了起来。方文强迫着她继续，她没有耐心等待古川的情绪冷却，因为此刻，她已经了解到后面的话，才是真正的矛盾所在——“然后，发生了什么？”

古川自始至终都没办法长时间地看着方文的眼睛说话，她想逃避的东西，不仅仅是别人的追问，还有内心中，最无法越过的崎岖。所以她一直不想提，也无法去提，她连自己都想欺骗，让短暂而忘我的快乐麻醉内心的痛苦。

但如今，她到了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寻求帮助的时刻，一个人，已经没有力量再抵御那种汹涌的罪恶感了——“我把我妈，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TBC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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