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般聆听着晨钟暮鼓,沉浸在自己小小悲伤的世界里,渐渐习惯了黑暗的夜里,那门外呼啸的风雪声。
一转眼,旂岳已在天龙寺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
他本就来自远避红尘俗世的小村落,慢慢回归了淡然无味的枯燥,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黯然度日。
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静静流转,无声流逝。
这一夜,旂岳正在房中运气凝神,房中的木桌上摆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旂岳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和尚,手里托着竹篮,上面盖着一块黄布,走进来却也没有向旂岳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
他把竹篮放在桌上,抖了抖僧袍上的积雪,这才对旂岳微微地笑了一下。
旂岳平日里也曾见过这个小和尚,他是归航的弟子,觉字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人,只是从没有说过话。
今夜他冒雪前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小和尚笑容亲切,让他想起了御剑峰上的流云师叔和小师兄旂衡。
旂岳心中感怀,便缓了讶异的神色,露出一个稍微友善的微笑。
“岳师弟!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竹篮上的黄布。
旂岳睁大眼看去,只见竹篮中放着碗筷,屡屡热气腾腾,一股香气也随之飘了过来,待他看清楚时,不由目瞪口呆,那分明是条炖熟的鲑鱼啊!
天龙寺位处极北苦寒之地, 任何农作物及植被都无法生长,只有一种名为“菩提子”的树木可以迎寒结果,其中蕴含纯阳之气,对僧人们修习九龙般若心经大有助益,是以被寺中僧人用来充饥果腹。
果实外表有坚壳,但果肉却似核桃般咀之无味,旂岳着实适应了好一段时间,才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木薯“菩提子”。
此刻,旂岳看着那竹篮中装盛的鲑鱼,想起寺中的十二条清规戒律,讷讷道:“寺中明令不得食荤,这位师傅,你怎么可以私自烹饪鲑鱼?”
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摸了摸锃亮的脑袋,讪讪道:“没关系的!岳师弟非我寺中人,偶尔食荤,佛祖是不会怪罪的,你现在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天天吃那菩提子呢?”
旂岳摇了摇头,虽然那鲑鱼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他口舌生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还是推辞道:“岳既已身在佛门,就应该遵守佛门的规矩,若被归航师叔看到,他定会责罚我的!”
小和尚一边将鲑鱼端了出来,放在桌上,眨眨眼道:“我师傅睡得早,不会给他撞见的!”
旂岳见这位小师傅笑容和蔼,态度亲切,全没把自己当做外人,心里一阵温暖,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杀生了啊!”
小和尚慢声细语地道:“有道是佛渡众生,这杀生其实也是对众生的超度,你且放心吃便是,若是佛祖怪罪了,所有罪孽皆由小僧来承担,无非就是多念几遍往生咒罢了!”
说着,他把热气喷喷的鲑鱼端了过来,道:“快来尝尝小僧的手艺,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旂岳心里感动,又架不住飘香四溢的肉香,用力点了下头,诚挚道:“谢谢师兄!”
小和尚一愣,这孩子入寺多日以来,从不轻易近人,这一声“师兄”倒让他受宠若惊了,一种莫名的欣喜在心头滋生,忍不住问道:“你叫我什么?”
旂岳因为对这小和尚产生了好感,刚才也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把他和旂衡联系在了一起,无意识地叫出句“师兄”。
此刻被他如此一问,旂岳顿时腼腆起来,低低地,再次叫出了一句:“师兄!”
小和尚这次却是目光深沉,定定地看着表情无措的旂岳,轻声道:“有你这声师兄,纵然被师傅责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旂岳抬头望向小和尚,只见一抹淡淡的笑意挂着他唇边,像是久违了的亲切,在他心里悠悠地荡漾,连日来的阴霾,竟不觉间消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