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濛濛的,低矮的澡堂里弥散着怪异的杂味。云龙和二子抢到一个淋浴喷头,兄弟俩轮流冲用。这时,云龙发现,二弟已然长了一身发达的犍子肉,举手投足间,肌肉群块块拉起,微黑的躯体尽透出阳刚之美。“想必这就是在武馆里锻造的结果。”云龙问他:“毕业后,你打算做什么?"
“到时再说吧。”二子淋着水,使劲摇摆着头,直摇得一头短发珠水四溅,而后手一后拢,又抹了一把脸,说道:“还有一个学期,毕业后撞撞看,反正我不会去摆弄果树!”云龙估摸着他的性子,试探道:“现在武术热,能吃武行饭也不错。”二子看了眼哥哥,不以为然道:“武行饭?你道就这么好吃!整天摔打,也难说能挣几个钱。如今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爸虽说是个厂长,又能怎样?依爸的为人,咱家发不了财!妹妹上学,等着钱用;你又不在家——我要再不挣钱,先不说将来拿什么来赡养爸妈,怎不能再让妹妹为买一本书还那么迟迟疑疑的吧?!”
二子的话句句敲在云龙的胸坎上,他感到羞愧,恨自己不如二弟有担当。却也难怪,这几年来,在遭受了痛苦折磨之后,他的心灵终于有了着落,信奉改变了他的人生观,能够隐而安之,则成了他的愿望。因而,不知有争,唯有顺命。与二子敢于抉择、勇于拚闯相比,这就是他自认不如二弟的地方。散下长发,遮了头脸,他在喷头下一个劲儿地冲淋着,不再开口说话。
洗够多时,他们出来穿衣。
没了水汽和怪味,云龙觉得清爽多了。多少天来,他一路风尘,今日才得以一洗污垢,精神顿长。不觉然意舒气闲,眉飞目展。更兼他精健傲岸之躯,白里透细,匀称秀伟,直叫那更衣间里的男人们眼不眨转地盯着看,目光充满了惊羡。云龙擦着身子,无意一瞥,竟见有俩小子目闪邪淫,神色甚是猥亵不堪,云龙皱皱眉头,披祆遮了形体。二子见状,瞠目怒视,扌宅挲着暴起肌群的两臂,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自己没长怎的!”吓得那俩小子外收内敛,慌急套上衣,夺门而去。云龙兄弟也自穿戴,离了澡堂子。
“哥,以后要再遇到这类混帐东西,不要让他。你越让,他越认为你软弱可欺。你要横起来,他反而怕你。”
“你说得是,可我,不想争惹事端。”
“不想争惹?哼,只怕事端偏会落你头上。”
兄弟二人话语不合,无可再说。二子将换洗衣物交与大哥带回,就路边摊头买了早点,自西而去。
云龙单独回到家里,常氏问知二子去向,抱怨说:“也不知他在外忙些啥,饭都顾不上在家吃。回来又从不言语一句,你要问他,他还嫌你烦。如今妈是管不了他了。”云龙劝道:“二弟大了,必定有他自己的事。按他品性,不会走歪。妈,您就放心吧。”“这妈放心。”常氏叹道,“只是他脾性不好,太刚硬,就怕他在外会惹出祸来。”
母子俩说着话,云龙已将先时随意绾的发卷打开,重新梳理整束了一番,喊了妹妹同母亲一道用餐。娘儿仨板凳尚未坐稳,就听大门外有人打门,轻敲稳叩,节奏舒缓有致。云蕾起去开门,眼前一亮,喜得她回头喊道:“大哥,秦姐姐来了!”
“秦姑娘!”云龙未料她真的找来,急忙揖手相迎。但看:紫红的羽绒祆罩体,腰身轻收,底摆一条笔挺的藏青裤,脚下一双黑色的半高跟全底皮棉鞋;双手放于襟前,抓着一只乳白色的精致小皮包,亭亭玉立,笑盈盈,落落大方。然而,此刻见到了方云龙的真面像,秦怡芝的眸子里更是闪带着惊异与欣赏。古衣古发古礼,雍和无欲的谦恭神情,使她骤然联想到古之士林君子,所谓儒雅风范,亦即如斯。
“龙儿,快让人姑娘屋里坐,大冷的天,来一起吃点暖和暖和。”常氏一见秦怡芝俊雅颖慧的模样儿,立时心生欢喜,上前热情地招呼。
秦怡芝礼貌地回以一一问候,说自己已经吃过,不用客套。云龙只好带她到堂屋歇了座,端出糖果盒儿放在她的面前,礼让两句,便吃饭去了。
秦怡芝独自留在客室,立起身来,四处打量。见屋内四壁只简单地粉了白,地面也未曾铺设地板砖。墙边参差不齐地码放着木箱,内里也不知装些什么。一张书桌靠里摆放,底下尚用砖木垫起,撑着一条断腿。桌上摆放一台老旧的17吋黑白电视,乱扯了一块窗帘布覆盖其上,挨边儿不甚协调地搁部话机,红得略显扎眼。再上瞧,一匾悬挂正中,为方云龙五口全家照,相那最幼的该是方云蕾,被母亲圈抱着,约有一岁光景。斜下方,一中柜溜墙而立,其内排放着茶盘、杯匙、糖果等待客之物。余下便是当中一条黑漆茶几,也早斑驳陆离,花了身儿,四周散有高椅矮凳,全无半点新气。別个再无他物!看着眼前这破乱陈旧的摆设,秦怡芝极其惊诧,若不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这竟是一厂之长的家!家境如此的寒碜,倒叫她始料未及。
时不大,云龙吃罢饭,略作停歇,便裹衣戴帽,袖了笛子,推过单车,告别了母亲和妹妹,和秦怡芝比肩并骑,一路向镇政府的方向驰去。此时,街道上冰雪尽除,又经昨日一天的风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