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一觉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为一张怜爱万分的面容,是母亲,母亲一直就坐在他的床沿边看着他,看着他那业已长成大人的脸:鼻直口正,眉眼犷而秀;唇上一抹淡淡的茸胡,颏下几缕散散的软须;额头净亮,发丝乌黑。睡相酣甜,安详得有如静雕。直叫常氏看得满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爱。她见云龙睁开眼,便用母亲那特有的柔声说:“饿了啵?再躺会儿,妈做饭去。”云龙孩子般点点头,口中轻唤一声:“妈。”叫得她游游丝丝的牵心动肝,熨贴儿般舒暖。遂起身,掖了掖儿子的被角,去了厨房。
云龙复合上眼。
这一夜,黑甜一觉。云龙觉得,没有比在母亲身畔睡得更塌实的了,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问,更不用担心什么, 顾虑什么。是啊,儿子再大,也是母亲跟前的孩!他清楚地记得昨晚饭桌上的情形,也清楚地记得饭后父母和弟妹为他清扫西屋、铺床垫褥……其后,母亲就一直这样坐着呵,坐在床沿上,两手袖拢,和躺在床上的他嘁嘁切切,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说着话儿。至于自己啥时候睡着的,母亲啥时候离开的,全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夜确是很深了。
他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全家之所以搬到这儿来,就是因为粮管所的家属大院实在没法住下去了。为了盖起这四间地皮的平房,父亲整整瘦了二十斤,而欠下的债直到去年才还清。正因如此,家中未曾添置任何新家俱,全是原先旧有的,就连之前的沙发因散架难拚,也只得劈作木柴,作引炉之用了。
打他出走后,全家人穷尽办法找了月余,直至精疲力竭,心灰意冷。父亲在家足足沉默了一星期,毅然辞掉了公职,投注股金,承包了镇上那不景气的挂面厂。从此父亲白日黑夜,没钟没点,拚命地干。挂面厂终于日渐起色,一天比一天红火,可父亲的身体——以前可从未听说父亲的身体有过什么不适呵!——也就这四年里,因长期劳累,父亲的膝关节一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虽然看了医生,可就是不凑功;再就是父亲的胃,饭不择时而落下的病,如今天天得靠胃药来支撑;还有,父亲的血压偏高,夜里常常睡不好觉……父亲啊,家中的擎天柱!再苦再累也硬挺着脊梁顶的父亲,儿欠你的太多太多……
为了弟妹,也为了不让父亲分心,母亲也早早地从镇上的供销社内退了。柴米油盐,缝补浆洗,里里外外,全靠着她那一副肩、两只手!“终于熬过来了。”昨晚母亲泪眼含花地感叹说,那番知足感,那种惬意却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二子快毕业了,马上就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了。三儿也考上了高中。如今,你也回来了,我和你爸也不用整天的悬心吊胆了。”母亲说到最后话语就哽咽了,听得他鼻子也一酸一酸的。二子上的是镇南的职校,在那上的孩子都不用功。他在饭桌上听二弟说,职校只不过教些果树栽培之类的课程,没有学生感兴趣,普遍的想法就是混过两年,换取一张职高文凭而已。二子闲常就跑去镇西的什么武馆,——说是河南来的姓段的武师做教练——捶炼捶炼筋骨,母亲怕他惹事,想拦却又拦不住。也只有云蕾最省心,上的是县里的一中,只是离家远,须住校。
云龙稍略调神,梳理了一下思绪,遂起身穿衣,出得门来。此时白日高升,雪亮耀眼,天却更觉寒冷。盥洗、吃饭,已是十点光景。而父亲早去了厂里,二子不见踪影,妹妹乖觉,偎炉看书。唯他起得最迟。
饭后,母亲同他打着商量:“早起你爸就叫从厂里带袋挂面回来,免得节跟前亲戚上门没个回礼,面上不好看。二子吧又不在,你看能不能和三儿去一趟?”云龙巴不得能帮父母多做一些事,以减轻他的罪赎感。立马重梳了头,尽将散发束收,扎裹好。穿戴起父亲的黄大衣、旧军帽。云蕾笑了,说:“现在的乡下老农也很少这样打扮了。”母亲看了,也道:“换身吧,二子有件呢子大衣,挂在柜里,我给找去。”“妈,不用了。”云龙爽性放下帽耳,“这样挺好。”遂推着单车和云蕾出了门。其实,云龙并非怕冷。他身上的衣裤看似单薄,夹里却是山中的细棉压制,轻且暖,更有云涓在内缀缝了火龙衬面,足抗大寒。他怕的是,发型衣饰太过扎眼,故如此妆扮。
按说,这青坪镇原本不大,又离四遭县城较远,自古交通不便,滞塞落后。不想三年前自县上派来一位,镇长兼作书记,名唤秦永涵。秦书记一上任就烧了三把火,治理整顿了镇上的人事制度,改善了投资环境,又重新规划了小镇的旧有框架,设计并构筑了小城镇蓝图。也是天助人愿,新有省道、国道穿境而过。由是青坪镇得以迅猛发展。周边邻近乡镇,也渐以青坪镇为轴,每遇农历月份的□2、□4、□6、□9逢集日,则凑辐而至。是以青坪镇更见繁荣。
云龙推着自行车跟着云蕾走在街上,但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财丰物阜,买卖兴隆,不由得叹道:“几年未归,想不到竟这般繁盛!”云蕾道:“要不是这场雪,还要热闹呢。"一路穿行,兄妹二人来到挂面厂。
挂面厂就在黑水河桥下的一座院落里,占地不大,座北朝南。临街二层楼,楼下大门西侧为挂面厂的销售门市,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