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刚死,到你受尽地狱业火百年折磨,每一道伤,全是她为你治疗,剑山刺穿的洞痕,是她细心地一针一针缝妥;血磨辗碎的双腿,是她仔细地敷药包扎。
那是她甘愿做的。
不是别人,是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仍是她!
他怎么会没认出来?
那具娇小娉婷的柔躯,他明明拥抱过那么多回,怎么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是被油锅炸到连脑浆都熟透了吗?
那时墙上幽青色的磷火,阴凉的风将之吹拂得摇曳不止,拈针的她与伤痕累累的他,近在咫尺,他却不识得她!
好几回,他听见银面具下传来极度强忍的哽咽;好几回,他看见从银面具下缘滴落的水珠;好几回,他感觉到她身躯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你为什么没有去投胎?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的来世都已经出生了,你还在这里悠悠哉哉追着狗玩?你的魂魄再不快点进到肉身去,那具肉身就会废掉了!
他竟然还对她大呼小叫,吼着她,逼问她数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他呀!
她因为他,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她因为他,甘愿待在不见天日的黄泉之中;她因为他,牺牲掉也许会很幸福的来生;她因为他,一回又一回面对令人作呕的模糊血肉,缝着,补着,上药着,包扎着,就为他这个总是惹她落泪、总是教她担心的浑蛋家伙!
而他还给了她什么?
一句狼心狗肺的「我帮你去向阎王要一个最幸福美满的来世」,听在她耳里,摆明就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以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即便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但连旁听者穷奇都误解了,更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秋水?
他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浑帐!
「小武哥,你抱疼我了……」方才因他的大力道而嚷疼,没料到他交叠在她腰后的粗臂非但没有放松,反倒箝得更紧更紧。
「秋水,是我对不起你……秋水、秋水、秋水……」许多的话,他一时之间无法道尽,他想告诉她,那时来不及说出口的歉意。
对不起他伤了她,对不起他错杀了她,所以失去她是他应得的报应,但请她原谅他的无耻,在如此伤害她之后,竟然仍旧渴望她能原谅他,渴望她像以前那样纵容他,渴望她愿意展开纤细又无比坚韧的臂膀,将他拥进怀里,像两人还在人世时,她以她的肩颈为枕,让他偎着,用好听的嗓音为他哼曲儿,陪他说话……他想说的太多太多了,此时只能化为一声声的低唤呢哺。
「……有这么严重吗?你只要别抱这么牢就好呀……」她以为他是在为抱疼她致歉。
「你为何突然决定要饮孟婆汤?决定要去转世投胎?」武罗只松开了双手一些些,以不抱痛她的力道,仍坚持要抱紧她。他的唇,贴在她发鬓边问着,声音中含有一丝的痛苦和了然。
「我……」连秋水唇瓣开合,欲言又止。
「因为我让你绝望、让你难过,所以你要忘掉记忆、忘掉过去、忘掉我。」他用的,不是问句。
她静默,不否认,眼泪扑簌簌落下,停顿良久,唇儿才缓缓蠕动。
「……『秋水』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她早就在上一世死去,她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还不断让文判大人与各位鬼差兄弟为难。与其如此,也许下一世她能遇见愿意疼爱她的人……」明明是在说自己,她却不以「我」来陈述,反倒以「她」的旁观者立场娓娓说道:「太久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太久了……她找不到需要她的人……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若是我央求『秋水』为我留下,她会答应吗?」
武罗的轻问,引来她困惑扬眸,一颗豆大泪珠正巧滑落脸颊,被他承接住。
「若是我告诉『秋水』,我不知道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以为她早就去投胎,成为孙玉华、成为童伊人、成为哪一个我记不起名字的女人。我以为我已经不在她的生命之中,我不敢去打扰她,我怕看见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怕从她眼中看见以前给我的眷爱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当我在黄泉里看到『秋水』,我不敢置信,我用了多大的力量才逼自己忘却与她共度的点点滴滴,洗心咒我熟悉到倒着念也没问题,事实上我好高兴她没有忘记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抱住她吗?她冰冰冷冷躺在我怀里的恐怖记忆,我没有一天忘掉……」
武罗提及往昔那幕,浓眉拢紧,深深几个吐纳之后,才有办法再说:
「结果,在小溪畔,我眼睁睁看着『秋水』从我面前黯然离开,我不要她因为我再度尝到那世的痛苦,如果没有我的介入,她也许会有更快乐的未来,可是我还足放不下,我没有办法,再多的洗心咒都不能让我冷静,我想要追上她,我想要不顾一切地抱着她不让她走,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连秋水早已泪流满腮。
原来,他与她,一直还在相爱,谁也没有先离开,谁也没有先放弃,即便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