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窗边,往下看去。
年轻的男人自小卡车下来,走到后头搬下箱子。「真是麻烦你了,哈哈,每次都让你送东西上来。」爸爸爽朗的声音在夜里响着。
「哪儿的话……是我要麻烦柯先生了。」
比矿泉水还清的声音出自那个搬货的好看男人。
「不麻烦不麻烦。你是朱菊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哪有亲戚来台北不住熟人家,花钱去住旅馆呢。」
爸爸个性大方爽快热情好客,完全有她的风范,她这么想着。
她又看见那个男人穿得很随意,一身灰色T恤外是件素面的薄外套,黑色的头发及肩,发间有着几撮疑似挑染的银白长发,在路灯下明显到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她不由得一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如此想着。肯定她内心有什么阴影,才会一直梦见阿姨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亲戚。
本来她以为喜宴上短暂的艳遇够她回味了,没想到这艳遇出现在她家长达二年的时间。
他是不常来,但,仔细数数,一年里至少来上十几次吧。
而且,他来之前的那一晚,她总是作着有他的恶梦,干脆说她很灵算了吧。
「嘘,小声点小声点,我家娇娇睡了。她有点感冒……」
「感冒了?」矿泉水毫不意外。
「去年这时候,娇娇也是感冒了,这天气很容易感冒啊,先生……重陶快请进吧。」朱菊说着。
在二楼窗口的她,一阵沉默,甚至为朱菊感到汗颜。阿姨,我多希望你,能让脑子尽力跟上嘴巴的速度。
她跟爸爸是笨蛋父女二人组,她真的不希望,爸爸娶回来的老婆,是笨蛋第三人,那会让柯家显得很蠢。
忽然问,男人抬起脸,看向二楼。
她一惊,动作很快地拉妥窗帘,迅速退后踢到地上的布偶,跌个四脚朝天。
痛死了。
她抓起那个头秃秃的青蛙布偶,用力打下去。都是你,臭爸爸!爸爸你不娶老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薛重陶清白雅致的面容,跟她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啊!就算长得好看到能抚慰人心,她也用不着连连在梦里梦见他吧?她又不是变态!
二十几年的老屋子,隔音设备马马虎虎二楼下愉快的隐隐交谈声,干扰她的睡眠质量,反正她也睡不着,索性打开台灯,摊开她的资料夹。
爸爸是老师,所以从小她耳濡目染,写文的功力还不错。爸爸书法也很好,于是她也变成一个小书法家,计算机只用在玩乐,其它一律手写。
积压太多恐惧迟早会爆发成神经病,因此她养成一个习惯,当内心产生恐惧时,她会将这份惧意发泄成虚构的故事,例如她曾写过这位薛先生其实被恶鬼附身,那张好看的脸是画出来的……这让她心情好些。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资料夹上。
数据夹里每一份故事都注记着日期,只要她恶梦睡不着了,就有灵感写灵异,而只要薛重陶来前她绝对会恶梦连连。
她翻着去年注记的日期……
「咦,去年九月八号他有来?前年也是?」这么巧?这种私人事,她不会去过问,而且依她智力也绝对猜不出他北上做什么,多半是他每年这时节有该固定做的私事吧,她想。
她抱着资料夹,打开窗子透风,踢过坐垫,跑到房门口坐下。
虽然看见他就意谓着又要作恶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他平和宁静的音调。
不听白不听,她是这么想着,然后提笔写下今晚的恐怖故事:
丹邻丹她的名字叫柯娇娇,今年十九岁,由于对大学兴趣缺缺,因此目前学历只停在高毕,没有一路往上延伸。
她想暂时打打零工,在家当当米虫,等有兴趣了再去念。很多人不可思议,现在大学好考哪,不先混个文凭,反而跑去打零工,父亲是老师,竞然还允许她这样的作法,这不是疼得过头是什么?
嘿嘿,她也觉得爸爸很疼她,简直有求必应,她自认很幸福……所以,谁来告诉她,她内心到底嘟里被扭曲了?三不五时以丑化阿姨的亲人为乐。
她敢发誓,绝对没有恋父情节啊!
她赤脚下楼。阿姨在厨房里弄早餐,那个男人则坐在饭厅里,她掩嘴咳一下,遮掩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颊,才走进饭厅。「丫头早啊!」他轻轻扬着嘴角。
「早,薛大哥。」她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这二年,薛重陶时常不请自来,要说不熟就太假了,尤其这男人嘴挺坏的,有时令她忍不住杠上二句。
当她低头一看桌上的小菜,浑身一抖,咕哝着:
「您老也用不着这么多礼,有空没空就送菜来啊。」
「没有农药的蔬果对身体很好啊。」他爽快答着。
她很快地瞥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怀有不安分的目的?」
细长的眼眸抹过兴味。「哪儿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