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来,秋离,冬去,春近,夏又至。
如今,朝中政局明显,朝臣以支持钟离琰为储君居多,钟离玦依旧称病不朝,钟离琭还是一贯的闲散作风,钟离墨阳近月来,病情愈加严重,现已半月未曾早朝。
有传言,齐良帝王将薨。
钟离玦虽是称病不朝,却也只有王府中人知道,这病,非假称,而是真的。
静谧的玦箫苑,每日都弥漫满药材的浓郁气息,而钟离玦,毒发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每月总有几日,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便是听烟他们,他也拒之门外。
而这半月来,钟离玦每次喝完听烟送来的药,更觉体内血液翻腾,似要冲破肌肤爆破而出一般,又似有万千虫蚁在嗜咬着他,难耐,却又在一觉醒来之后,又无不适之感,询问听烟,听烟都只道是撩雾所留下的药方便是如此,饮下药后身体都会有些不适,他便也不再问。
直至,这半月后——
晨曦冲破窗棂漏进玦箫苑钟离玦卧房的时候,一向冷沉的琥珀色眸子填满了不可置信。
双目蓦地睁大,钟离玦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腿,垂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方才,他的腿,有知觉。
试着抬脚,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双脚,似觉自己方才的知觉是错觉一般。
然,在钟离玦自己的注视下,他看着自己的双脚抬起,从床榻上移下,眼里的震惊更甚。
突然,钟离玦猛地站起,鞋也未穿就要往外跑,却因整年坐在轮椅上,双腿僵直得不听使唤,才跑出一步,整个人重心便往前,跌倒在地,撞倒了面前的桌椅,而他却无暇顾及,拖着僵直的双腿,冲到庭院里。
听烟正从苑外进来,见得钟离玦,眼里闪着惊喜的光,却又见得他鞋也未穿,就穿着单衣往外跑,忙迎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公子,你才刚能走,不能随意走动!”
面色一凛,依旧是不可置信的眸子瞬时弥上冰寒,直直地盯着听烟,出口的话语寒不胜寒,“听烟,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听烟垂首不语。
“告诉我!听烟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钟离玦掐住听烟的双肩,且悲且怒,“看着我!”
“你知道我这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钟离玦都未有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颤抖,“告诉我!是不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他已强压着心中的悲愤整整一年,没人知道,他这一年,是活在怎样的撕扯煎熬中。
此刻,他是无法抑制地爆发,掐住听烟双肩的手狠狠用力,似要掐进听烟的皮肉中,“告诉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是血魄。”听烟抬头,直视钟离玦悲怒的双眼,哀伤道,“夫人回来了。”
掐紧听烟双肩的手轰然垂落,钟离玦踉跄着步子往后倒退几步,半眯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听烟,“听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去了雀鸠山密林,是不是?”
“听烟,你居然骗我!?”钟离玦咆哮出声,震得满苑竹叶轻轻颤动,“你居然骗我!”
“公子——”从未见过钟离玦如此失控,听烟在他面前直直跪下,垂首,“听烟只是想公子不再受苦痛。”身体内的毒也好,漫天而飞的流言蜚语也好,他都无法忍受。
“听烟,我的命是命,”钟离玦揪紧胸口的衣衫,胸口还是传来隐隐的痛,“她的命就不是命吗?”
不再看跪在面前的听烟一眼,钟离玦抬脚就往苑外跑。
听烟也未加制止,只是跪在原地,抬头,闭目。
血魄,血魄……
钟离玦疯狂地跑在王府小道上,直往一年前一茉所住的下人院子而去,翻飞在风中的发丝,光赤的脚,引得众下人瞠目结舌,他却不管不顾。
从始至终,她待他的心,都如一,他为何会一而再地伤她!?
他没有输,他赢了,赢得这般彻底,不是吗?
他不在乎流言,不在乎蜚语,不在乎世人看他的眼光,大婚当日,他便在心底暗暗起誓,护她一生,而他,给了她什么?
失去双腿又如何,被天下人指点又如何,他不在乎,他只想过他想要的生活,怜她,护她。
只是,他没有想过,他的不在乎,会毁了她。
她会为了他只身再入那连他都恐惧的密林,只为那旷世奇药——血魄。
他宁愿,这世上没有血魄。
他不敢想象,她的模样……
心口疼痛无比,钟离玦颤抖的五指停在门框前许久,才轻轻将门推开。
他等再见她的这一天,等了整一年有余,每夜躺在床上,闭眼所见的,全是大婚当夜,她对他的笑。
他知她爱他,却无法忍受她如烟雾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忍受不了,他痛了整一年,也恨了她整一年。
他不知,再见她,他会怎样对她,可如今,他就要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