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两个人,尽管互为敌对,竟莫名产生了某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江连横拨弄两下火盆,颇有些感慨道:“这就是龙头瓢把子了。”
“唉,什么龙头瓢把子呀!”黄麻皮忽然叹声道,“其实,就是个大家长嘛!每天一睁眼,那么多人,全都指望着我吃喝拉撒睡,我手要是不黑,怎么养活那么多人?”
显然,这只是贪心的借口,利欲的诡辩。
可黄麻皮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仍旧自顾自地说:“兄弟,我看侬也是个当家做主的人,想必在道上也混了好多年了吧?”
江连横想了想,却摇摇头道:“谈不上,稀里糊涂就混出来了。”
“哦哟,兄弟,侬不要过谦啦!这年头,哪个不是稀里糊涂混出来的,还是侬命中富贵,有贵人提携!”
“你想说啥?”
“唉,也没什么可讲的,其实阿拉都一样!”
黄麻皮似乎也跟着感慨起来,便说:“干这个行当的,阿拉手底下养的可不是一群狗,而是一窝狼。阿拉今天给他们吃肉,他们就乖乖巧巧;可只要阿拉有一天拿不出肉,他们掉过头来,怕是第一个吃掉阿拉哩!”
“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江连横问。
“这怎么能是安慰呢,这是事实好不啦?”
“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现在根本不缺钱,兄弟要是手头紧,我现在就叫家里送金条过来赎人。”
“免谈。”
“好好好,不谈不谈。”
黄麻皮慌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产已经足够我花了,我就算讲谎话,说不够我花,侬肯定也不会相信。可我够花了,我的那些徒弟们呢?就算我不想抢别人的生意,我那些徒弟们也会逼着我去抢,我的财路,就是他们的财路,我要是金盆洗手,他们也不会同意,侬懂我的意思吧?”
江连横点点头:“所以,你不敢报复卢公子。”
“如果换成是侬,侬敢报复他么?”
江连横低头看向火盆里的余烬,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回答。
倘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敢!
并且,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报复的念头付诸行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早已不再是“横竖老哥自己一个人干靠”。
他有一大家子的妻儿老小需要照顾,有十几个情同手足的弟兄要靠他吃饭,他早已无法全凭自己的好恶做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为自己而活他若是倒了,这些人全都在劫难逃!
及至此时,江连横才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他那七个叔父辈,为什么全都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
难道“串儿红”对“海老鸮”的心意,还不够明显?
“那首诗咋说来着?”江连横忽然想起三叔当年教过他的一首宋词。
“什么诗?”黄麻皮蓦地一愣,自然不解其意。
没想到,话音刚落,房门外便幽幽地飘来一阵吟诵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谁他妈在门口叫丧呐?”
江连横厉声骂了一嘴,紧接着就见房门推开一条缝儿,竟是闯虎探头进来,问:
“东家,你说的是这一首吧?这是词啊!”
“滚蛋,别他妈瞎接话茬儿!”
闯虎点头哈腰,连忙赔笑道:“东家,那个”他瞄了一眼黄麻皮,“那谁他们回来了,虎逼。”
江连横应声起身,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冲闯虎吩咐道:“你在这看着他。”
说罢,推开房门,穿过庭院,奔大门口刚走几步,迎面就见赵国砚等人臊眉耷眼地垂手而立。
目光掠过众人,清点了一遍,发觉少了几个,江连横心里便已猜出个大概。
“东家,给你丢脸了。”
赵国砚垂下脑袋,声音闷闷的,尽管今晚灭了不少青帮弟子,但却没能追击到最重要的目标,张小林生死未卜,眼下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来推测。
江连横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众弟兄见状,急忙纷纷喊冤叫屈。
“东家,这事儿不能赖咱们呐!三爷那边可能出了岔子,张公馆的保镖一个都没调走!”
“是啊,而且杜公馆里的人,好像提前有防备似的,姓杜的一晚上都没回来,张小林半道还被救了!”
“三爷这会儿回来了么?”
眼见着众人互相推诿,渐渐要把李正西牵扯进来,赵国砚登时怒火中烧,回身骂道:“都给我闭嘴,还他妈是不是爷们儿了,找什么借口?”
说罢,赵国砚“扑通”一声,跪在江连横面前,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东家,刚才计划有变,是我让大伙儿强行动手的,要罚,也该是我担着,弟兄们刚才都拼了命,求东家开个人情吧!”
眼见“江家太保”如此这般,众弟兄立马噤声闭嘴,呼啦啦全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