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奚官不久前才过完五十岁寿诞,在庙堂中正是春秋鼎盛的好年纪,三十岁之前负芨游学,三十岁后治世练兵,才华横溢,兢兢业业,率领黎民开垦荒田,布下梅花锁马大阵,在九十九州刺史中政绩斐然,至少名列前三甲,有望和卜琼友争夺魁首,若不是郭熙拉着他扯起叛军大旗,今年或者明年,必定会进入三省六部,或者更进一步成为副都护。
月光昏暗,黄沙拂面。
莫奚官骑马走在亲自修建的官道,内心百感交集,遥想当年修这条路时,才来复州不久,胸怀壮志,浩荡激烈,誓要将这一州五城两关变为漠北江南,筑成令蛮子闻风丧胆的铁闸口,谁知几年光景而已,竟然从踌躇满志的刺史,摇身一变成为叛军的结义兄弟,郭阎王,莫太岁,大宁的第二号反贼。
女子遇人不淑,毁了名节清白,男子遇人不淑,祖宗都跟着倒霉。
想到这里,莫奚官清冷五官浮现出哀容,不知该感叹时运不济,还是该埋怨自己有眼无珠。
“父亲大人,咱们真要去碎叶城?”
问话的是莫奚官唯一儿子莫壬良,复州死士六品威牙将军,统领一万大军,长相秉承莫奚官的窄脸细眼,身兼将军杀气,也有苦读而来的雅士风气。
莫奚官冷淡说道:“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回旋余地,难道你想杀了你郭叔叔,将头颅献给圣人?”
莫壬良长枪指向平岗城方向,低声道:“回头是岸,在没有进入碎叶城之前,命运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父亲,您若觉得有损颜面,儿子去和保宁军的大帅谈,听说圣人派来的监察御史也在,我将其中隐情说清楚,咱戴罪立功!”
莫奚官幽幽叹了一口气,“儿啊,谁愿意当叛军,干出辱没祖宗的蠢事,我又何尝不想回头。可你的娘,我的娘,她们会没命的。郭熙以照顾咱莫家家眷的名义,把全家人都关在碎叶城,八杆子打不着的姑爷爷都未能幸免,如果不听他的号令,莫家可就剩咱爷俩了。”
莫壬良年轻脸庞浮现出果决神色,恨声道:“父亲,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即便能苟延残喘活下来,咱们也要背负千古骂名,不如就此收手,跟随朝廷大军共伐郭熙,说不定能保住全家性命。”
莫奚官闭起双眼,使劲咬着后槽牙。
莫奚官是出了名的孝子,年幼丧父,母亲一人将他含辛茹苦带大,多年来依靠捡柴为生,常年弯腰,累的背再也直不起来,像一只虾,换来的米粮,全都喂给儿子,自己只舍得喝米汤,常年劳累疾病,身子骨还没有一把柴火重,所以莫奚官宁肯自己含冤身死,也不愿老母亲受半点委屈。
莫壬良催促道:“父亲,再有五十里就到虎口关了,入了关,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莫奚官睁开眼眸,拍着旁边骏马,轻声道:“一会你率五十骑,往北走,马背上的金子,足够挥霍几辈子,想去哪里,不要对我说,最好去东花或者大周谋一条活路。咱们莫家上了贼船,得认命,但不能绝了香火,以后你隐姓埋名,不要再姓莫了。”
莫壬良眼眶逐渐红润,激动道:“父亲!”
空中划过一道残影,飞速来到莫壬良头顶。
眼疾手快的护卫撑起盾牌,铛的一声,接住了来物,是一支箭矢。
莫壬良从盾牌将箭矢拔出来,看完不同寻常的箭簇和箭羽,惊讶道:“是草原狼骑特有的箭矢!”
莫奚官抬起头,望着铺天盖地的箭雨,怔怔说道:“听闻草原世子殿下亲征安西,果然如此,再加上保宁军,燕云十八骑,这一劫,或许是躲不过了。”
上空传来此起彼伏的鹰隼尖锐叫声,周围是马蹄踏地的错落声响,莫壬良焦急道:“父亲,快快投诚吧!再晚些命都没了,哪还有选择忠义的余地。”
莫奚官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神色漠然道:“现在去投诚,别人还以为我莫奚官怕了草原狼兵,投不投,先打一仗再说,复州英明不能毁于一旦,壬良,你守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要是情况不妙,我会派人杀出一条血路,护送你离开。”
安顿好儿子退路,莫奚官朗声道:“复州的儿郎别慌,敌人只敢射箭,不敢冲锋,那是怕了咱们爷们儿,先稳住阵脚,支起盾牌,把箭还回去,叫草原人尝尝咱本地弓弩手法。”
莫壬良询问道:“父亲,虽然敌人兵力不详,可平岗城足足有十几万大军,不到半日便能赶到,咱们是进虎口关,还是退回复州?”
莫奚官呆住。
他为官数年,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进入虎口关,再无回头路,这七万复州死士便成了郭熙的囊中之物。
莫壬良咬牙道:“父亲,先返回复州吧,即便郭熙怪罪下来,咱们也有理由推脱。”
莫奚官哀怨道:“只好如此了。”
随着一道道将令下达,两侧骑兵开始奋起反击,将翼展延伸出五里,使得步卒不再受到草原狼骑侵扰。
长矛长刀营顶在骑兵后面,旁边有盾手护卫,但凡有对方骑兵敢进来,马腿瞬间剁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