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湖二十里,水质清澈,少有泥沙,湖心有处小岛,立有碑文一块,记载着大宁历任皇帝的殊荣功德,平时并不禁湖,百姓可乘舟游玩,是官宦子女散心好去处。今日阴雨连绵,又正值十八骑入城,湖面涟漪不绝,只有一艘大船在湖中飘荡。
船首坐着一名黑袍中年男子,独自撑起纸伞,虬须已然被雨水淋湿,威严五官更显深邃。
船头插着金边瑞字大旗,背面四趾金龙栩栩如生。
这名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大宁权柄最盛之人,瑞王刘甫。
作为圣人的亲弟弟,刘甫手持天宪,口含国柄,坐卧皆是国策,进退全是君威,圣人这些年老迈多病,极少坐朝,都是由刘甫监国,称之为二皇帝都不为过。
刘甫的只手遮天,引起其他皇室不满,尤其是皇后,觉得刘甫行的是太子之威,独断专行,以下犯上,实在是大宁第一逆贼。
对于二人矛盾,圣人充耳不闻,既不安慰皇后,也不削去刘甫权势,任由二人斗来斗去,近些年争斗愈发频繁,太子府送进六部的嫡系,全都被瑞王以各种理由踢了出来,实在找不到瑕疵,干脆扯一个品行不端的罪名,引得皇后勃然大怒,又偏偏找不到对策,只好暗地里积蓄发力。
刘甫喝了口茶,漱了漱口,吐进万寿湖中,慢条斯理说道:“钦州今年产出的月团,口感不如往年,回味带有苦涩,少了该有的清甜。”
后面撑伞的灰袍老者恭敬说道:“王爷圣明,今年钦州多雨多雪,故而月团回味苦涩,这已然是今年茶中极品了,挑了又挑,才敢带进皇城,老朽喝着觉得和往年无异,没想到还是被王爷品了出来。”
老人七八十岁,已达古稀之年仍精神矍铄,双眸精明敏锐,长寿眉雪白飘然。
能够和瑞王攀上关系,必然不是平庸之辈,老人名叫张凌隆,八大家族之一张家族长,之前在中书省任过侍郎,从二品,为中书令之副,参议朝政,临轩册命,是朝中顶级大员。
可惜自从张凌隆卸任后,张家有了颓败迹象,十来年里,竟无一人坐到二品高位,本来在八大家族中排名不高的张家,一下跌至谷底,沦落到了末席角色,和正值鼎盛的琅琊李氏,形成鲜明对比。
刘甫缓缓说道:“喝的多了,当然能品出其中玄机。今年风雪来得早,不止是钦州,南疆那边茶叶也都不尽如人意,古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福祸相伴相生,忧喜必然同门。张燕云大杀四方,似乎耗尽了大宁国运,天灾人祸横行,收到的税银不足往年七成。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是打得好,打得妙,哪怕用光了国运,花光了国库,也得把他们揍的哭爹喊娘,起码心里舒坦。大家勒紧裤腰带,苦一苦能挺过去,若是天天受尽欺凌,顿顿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
称赞张家弃子,让族长张凌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弯腰恭敬道:“王爷所言极是,张燕云所打胜仗,全凭国运丰厚,若是没有前人栽树,哪来后人乘凉。”
刘甫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饵料,撒入湖中,然后抄起鱼竿垂钓,悄声道:“人家说你张凌隆最善玲珑,果然不假。”
张凌隆生怕惊吓到湖中鱼虾,把声音压的极低,躬身道:“老朽口无遮拦,让王爷见笑了。”
刘甫从容道:“对于张燕云,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是放进族谱里供着,还是仇人一样相待?”
张凌隆毕恭毕敬答道:“我与族里长辈商议过,等张燕云回到永宁城,我去和他面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其最好回归家族,若张燕云执意不回,只能以陌路人对待了。”
马蹄和甲胄声大作,岸边传来喧哗声。
刘甫昂首说道:“他来了。”
张凌隆神色复杂望向铁甲峥嵘的十八骑,神色复杂。
刘甫收起鱼竿,吊起一尾三斤左右的链鱼,放入鱼篓,刘甫再度抛竿入湖,说道:“张燕云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人么,气血方壮,有股子倔劲实属正常,本王二十岁那年,还和圣人胡闹呢,等年纪渐大,火气也就平和下来。可胡闹不等于没有分寸,你这当族长的,得适当敲打敲打,否则会给家族带来无妄之灾。”
聪明如张凌隆,也没搞清楚瑞王话中含义,于是抱拳说道:“老朽昏庸,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意。”
岸边又响起了马蹄声,甲胄声,铃铛声,叫好声,混合在一起,嘈杂凌乱。
刘甫抠着耳朵,微微蹙起浓眉,“听说十八骑入城,亮出了兵刃和甲胄,这是亮给谁看的?是圣人,还是你我?或者是城中百姓?刀剑无情,对谁亮都不好,初入皇城亮一亮,点到为止也就算了,可你看看,进了内城,依旧是刀光剑影,杀气太重,这样不好。庞笑,杀杀他们锐气,免得胜仗打得多了,目中无人。”
船尾坐着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戴着用来遮雨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瞧不见容貌,随着瑞王一声令下,名叫庞笑的男子抬起头,先是露出略显固执的下颚,接着露出英挺鼻梁,最后露出深邃眼眸,他从身旁拎起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
用极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