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是门苦差事,天色未亮便要动身,往往持续两三个时辰,肚子里是稠是稀,自己做不了主,在大殿丑态毕现的,不在少数,夹着裤子飞奔的柴子义,倒也不算是君前失仪。
第二名走出殿门的,依旧不是瑞王,而是吏部尚书萧文睿,他紧紧抓着李白垚手腕,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外,望着天地间一片雪白,萧文睿赞叹道:“瑞雪示丰年,好兆头,只是今年好多州府遭了灾,缺衣少食,不知道能否熬过去寒冬。”
李白垚患有眼疾,在光亮的地方不能视物,于是接过御前侍卫递来的黑纸伞,这才能稍稍看清周围景色,他轻声说道:“关于今夏西南旱灾,户部和工部已经着手去赈灾了,萧大人请放心。”
萧文睿裹了裹貂裘,用哈气暖着手,说道:“今年冷的离谱,京城都能冻死人,何况是关外,李相不想为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做点什么?拎着脑袋掰命,总不至于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吧?”
李白垚柔声说道:“之前不是圣人面前不是议过了吗?北疆传来捷报,张燕云和赵之佛联手,使大周退兵六百里,理当嘉奖。根据军功大小,赏赐银两和土地,顺便再把拖欠半年的军饷补齐。”
萧文睿笑道:“又是赈灾,又是嘉奖,国库里有银子吗?据我所知,朝廷的钱,大部分都攥在瑞王手里,兵部用钱,没问题,可仅限于瑞王麾下的保宁军,其他军穷的掉渣,普通宁刀都不曾装备,更别提封赏了,左仆射监察百官,右仆射统领六部,你肩头的担子,比谁都重。”
肩挑大宁九十九州,年仅四十出头的李白垚背部愈加佝偻,满楼红袖招的相国公子,再也不复当年。
李白垚面露难色,叹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抽取其它富庶州府一年税银,暂时把窟窿补上,实在不行,去宗室门阀里借,许以薄利,携手共度难关吧。”
萧文睿玩味笑道:“圣人将你放在右相,真是用对人了。”
话里的隐喻,李白垚听得懂,微微皱眉,望向宣政殿,殿内漆黑一片,即便是眼力奇佳也看不到任何端倪,宛如睁眼瞎的李白垚,却能看到里面的云波诡谲。
大臣们擦肩而过,左相杜斯通的仪态最为出彩,龙骧虎步,不怒自威,来到二人旁边,白髯飘胸的杜斯通驻足抱拳,轻声道:“萧老,李相。”
论资历,杜斯通是萧文睿后辈,论官职,李白垚和他旗鼓相当,所以百官之首的礼数,二人都受得起。
分别还礼后,萧文睿挤眉弄眼道:“杜相,有传言说,你前几日与圣人下棋,被杀的丢盔弃甲,接连输掉五局,我记得你的师父,可是以棋道闻名的薛夫子,你二十八岁顶着国手入职礼部,即便久疏战阵,如何能输的这般惨烈?”
杜斯通惭愧一笑,说道:“几十年前的旧事,早已不负盛名,圣人棋力精进,恐怕是师父亲至,也讨不到半分便宜,萧大人不也是常常和圣人对弈吗?对于圣人棋力,应该比我清楚。”
萧文睿惊讶道:“那可奇怪了,我这个臭棋篓子,在圣人面前赢多输少,你这个国手,在圣人面前赢少输多,究竟是谁在故弄玄虚?只听闻当官有玄机,还没听过下棋有猫腻。”
一番话单刀直入。
杜斯通脸色波澜不惊,抱拳告辞。
李白垚轻声道:“世叔,言重了。”
萧文睿淡淡笑道:“这老杜出身贫寒,最善中庸之道,换成别的高位,无关痛痒,这百官之首乃是百官圭臬,左右逢源欺上瞒下,是大忌,我倒是希望圣人另谋人选,把你们俩的位置换一换,或许更为得当。”
李白垚以为自己够胆大包天了,敢当众指责圣人,可这位世叔胆魄,并不在自己之下,宣政殿外只字片语,将圣人和杜斯通都给得罪,简直是老而弥坚。
萧文睿抖抖肩,将貂裘扶正,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家的桃歌,有消息吗?昨夜还梦到那孩子,陪我喝酒吃豆腐呢。”
李白垚低头说道:“从贱籍转入军籍,成为镇魂大营一名槽头,我以为是喂牛喂马的闲散士卒,哪曾想前些天,亲手斩杀一名骠月玄月军鸦候,我李氏一脉有祖训,不许后人从军入伍,他这么一弄,倒显得我对不起祖宗。”
萧文睿斜眼道:“是你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祖宗,刀枪无眼,难道遇到蛮子,伸出脖子等死吗?你这当爹的,迂腐顽固,透着一股朽木味道。”
李白垚苦笑道:“是生是死,是文是武,且随他去吧。”
萧文睿双手插入袖口,轻声说道:“我和桃歌流放时,他提及过自己的生辰八字,前天钦天监许老天官找我喝茶,一时兴起,拿出桃歌的八字卜了一卦。”
百年一天官,万年一河图。
几百年以来,能称得上天官二字的不过五人,观测天象,占定吉凶,推算历法,参悟风水,俱是能与天对弈的奇士,自从许老天官从钦天监告老还乡之后,再也没人能接过天官衣钵,因此司天监监正空悬许久,只是由礼部代为接管。
至于传说中更为神秘的河图天官,只在千年之前惊艳现世,推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