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镜子,方明走出了那片黑暗,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活干的没有狗多,多吃的却比猪多……”
“算了,生下来就生下来吧,等长到十五六,还能给家宝赚一份彩礼钱。”
“小花,你怎么能跟弟弟抢东西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用养那么好,随便养一养就行了,反正以后都是要离开的。”
“小花,你要对弟弟好,弟弟是你唯一的依靠,知道吗?不能欺负弟弟,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贱丫头果然是贱丫头,怎么也养不熟!谁让你推弟弟的!今天晚上不准吃饭了!”
……
方明数不清他经历了多少次类似的事情,挨了多少顿打,又听到了多少句类似的话……经历的太多了之后,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方明,还是小花。
方明生长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他是家中的独子,爸爸妈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大家都说小明这个名字有点土,这曾经是他的苦恼,但他从来没有嫌弃过这个名字。因为爸爸妈妈说,日月为明,永远光亮。这是他们对自己的期望,也是最美好的祝愿。
中产阶级的家庭背景,让他有资本去学他喜欢的东西,他有一直坚持下来的爱好,也有试水、交了昂贵的费用之后却扔掉的东西。
他从小看着恩爱的父母,也期待着长大之后,有一个互相喜欢的伴侣,他会给她弹自己最喜欢的歌曲,会带着她,走遍他们一起计划的每一个城市……他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孩,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之一。
但小花不一样。
在方明和小花共同经历的这些时光中,小花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提及。
他们称呼小花的时候,都用的是一些没有特定指示的代词,比如说“喂”、比如说“那个谁”。
而这,甚至都算是一种较好的情况,因为大多的时候,他们会用“贱丫头”、“赔钱货”来代指。
小花生长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中,父亲带来的,不是依靠,不是慈爱,而是动不动的打骂。而她的母亲……在方明和小花的共同时间中,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小花很少能填饱肚子,并不是因为家里面给小花的食物不够,而是因为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需要比别的小孩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能量——
她要给弟弟洗尿布,要收拾家,要做饭,要帮家里面喂鸡、喂羊……她需要外出,给家里面的小兔子拔兔草。
小花没有上过学,但她见过要去上学的弟弟,弟弟有崭新的作业本,崭新的文具,崭新的书包,还有崭新的衣裳……小花什么都没有。
小花看着自己身上脏脏的、旧旧的衣服,眼中不由的露出了一丝羡慕。她不知道听谁说过,女孩子是要穿裙子的……可她穿的从来都是裤子。
小花没有想过自己长大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不用想,因为村子里面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父亲拿走彩礼之后,她们就会到别人家里去,重复着那些繁琐的事情——洗衣,做饭,喂鸡,喂羊……和小时候做的没什么两样。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们还会生孩子,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当然,男孩越多越好,她们的肚子会不停的变大,然后不停的变小,她们的脸会变得越来越枯黄,越来越苍老,肚子上面的纹会越来越多,多到把青春期时,因为身子快速抽长而产生的生长纹掩盖掉。
这是汩汩村每一个女孩的命运。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小花。
方明越来越沉默,如果说,最开始的他是五六岁的小花,那现在,他已经是十六七八的小花了。
小花在家里面待的时间,要比其他的女孩待的更长一点,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父母有多舍不得她,而是因为她的父亲……一直没有谈出一个好价钱。
终于,当那个男人拿到自己想要的红票子的时候,小花也出嫁了。
出嫁的时候,小花鲜少的有了一身新衣服,是一身鲜红的衣服。但小花还是有些失望,因为她穿的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红长袖、红裤子。
本来小花以为,出嫁的这天……她是可以穿裙子的。
最开始的时候,方明就是小花——他的意识掌握着小花的躯体,他的精神,支配着小花的每一个行动。
但慢慢的,方明成了小花,也不再是小花——小花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可方明却可以感知小花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小花的期待,小花的喜悦……她在期待未来……她的丈夫,她的新家。
但一切的一切,在小花看到她的丈夫的时候,就都破碎了。
还没到20岁的小花,站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旁边,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夫妻。
他们可以是陌生人,可以是邻居,可以是爷孙,可以是父女……他们可以是一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