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玉在黄石的日子,灯花每天都烧香,祈祷他平安归来,但等来的却是有玉被捕的消息。
有玉回村那天,天气很好。山里头的太阳出来得晚,月亮还在天幕上挂着,似乎等着太阳迟迟不愿离去。晨风轻徐,露珠从路边的树枝上掉下来,落进脖子里有些冰凉,捉弄着山路急行的有玉。有玉挑着棉花和食盐,不走大路,专走小路,像来时挑猪肉一样。
急促的步子里,有着对灯花和孩子的挂念,有着向区里反馈任务的急切,有着对北斗那诡异莫测眼神的焦虑。
蛇迳就要到了,几棵高大的榨树就在眼前,紫色的果子落在地上,踩上去,就变成一泡鲜红。霞光如火一般染红小小岛,寺庙的钟声安详而有节奏,仿佛人间并没有什么事情会改变它古老而悠久的节奏。有玉把挑子藏在了树丛里,小心翼翼地往江口寺走去。在小寺边转了一圈,大开紧闭,北斗的鼾声隐隐传来。
有玉心中暗喜,赶紧回步,从树林里挑起担子匆匆走起,过了蛇迳的河滩,往河村走去。
一条纤细的道路从悬崖上穿越,峭壁伸入江水,像一头饮水的大象。象鼻上建起了一座茶亭,亭下涛声阵阵,深潭鱼龙起舞,不时激起水花。一条剽悍的草鱼从潭底游窜而上,往上游的沙滩游去,几只渔船跟踪而上,悄悄地围拢过去,将大鱼往浅滩上赶去。突然江面上渔网哗啦啦响成一片,像白色的莲花朵朵绽放。拉网,转篙,呼叫,热闹异常,让有玉浑然不觉身边的危机。
几个人围了前来,手上拿着红缨枪,指着有玉说,举起手来,放老实点。一人拿来绳索,把有玉绑了一个结实。有玉说,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绑苏维埃的干部!
从不远的树阴下又走来一个人,说,有玉,你知道自己是干部吗?我们等候你多时了!有玉一看,是新任的文书何远仁。
远仁是书苗的弟弟,有玉的同村人,与堂兄何北斗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有段时间,有玉听说远仁在民团里当兵,有时还把枪背回村里,在乡民前炫耀一番,顺手拿走乡民的东西,大家敢怒而不敢言。后来白鹭镇的民团都被红军打跑了,远仁回到了村里,跟着大家分田分地,表现积极。
他曾经发动书苗的儿子一起去当红军。后来有人揭发他当过团丁,“扩红”干部找到有玉对证,远仁为此没当红军。但他没有气馁,一有机会就主动帮苏维埃的干部做事,不求回报,自称是主动要求改造。
白鹭镇最早的革命者叫赖昌祚,是一个裁缝。1931年,白鹭镇成立创建区苏维埃,他担任了区委书记,后调到瑞金工作,肖昌喜接任了区委书记。区苏主席赖世玉,与区委书记肖昌喜素来不和。
肖昌喜是铁匠出生,当年有财走船时到他铁匠铺子里买过船钉。肖昌喜后来利用打铁的手艺走村串户,和赖昌祚一起宣传政党的主张,最后加入了组织。白鹭镇成立区苏维埃,肖昌喜就找到有玉,让他担任土地部长。
赖世玉是当地发展起来的革命干部,对外县来的肖昌喜心生介蒂。两个人做事风格不同,对许多政策的理解也就有分歧。比如对于政策宣传,肖昌喜认为要多召开乡民大会,现场讲讲政策条例,赖世玉则认为这样耽误大家生产,纯属扰民,在道路和村场多刷些标语布告就行。
比如群众主动帮助干部做事这个问题。
区苏成立,事务繁忙。土地部长、粮食部长、税务部长、裁判部长、宣传部长、文书,几个人忙得人仰马翻,但机构又不能随便增加人手,于是这种主动帮助政府做事的群众深得干部喜欢,甚至用得顺手顺心,何远仁就是在这个时候频频出现在区苏里。
不少群众甚至以为远仁也是干部,遇到事情要求政府调解,干部忙不过来,群众就直接找远仁申诉,远仁对自己的身份不加说明,只是说,一定认真转告首长。每当赖世玉从外面开会回来,背着厚厚的报纸和文件,远仁就立即放下手上的农活,接过肩上的袋子,说,首长同志辛苦,到我家喝口水吧,等下我帮你背到镇上哈。
区委书记昌喜看出了干部身上旧官僚的习气,在会上提出了批评,弄得赖世玉很不高兴,认为这实际是针对自己的不点名批判。赖世玉站起来反驳,认为群众热爱政府帮助政府没有错,相反有些干部自己都不主动为政府做事,成天忙着自己的家业,比如有玉同志,几个月来只是被动地接受安排,甚至都要到他家里地里去请,这样的态度对开展革命工作有什么好呢!
有玉当然是事后才知道这样的议论。肖昌喜把内部意见反馈给他,叫他注意点,已经有的干部提出了不满意的意见。也正是肖昌喜的一次次反馈,有玉知道区苏在一派祥和中也充满斗争。左右逢源的远仁看准了世玉与昌喜不和,表面对昌喜一样热情,但背后听到世玉埋怨昌喜安排不妥,都会附和一番,很是让世玉解气。
一次,世玉要草拟一份布告,远仁正从外面进来,说是反映群众意见,说了一通无关痛痒的话,随后赞叹起世玉的字来,站在一边帮磨起了墨。世玉一边沾墨书写,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凡红军战士,家在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