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我赤脚踩在泥土上,周围是足足齐腰深的绿色稻苗,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叫声经久不衰,透过田地里湿润的空气,直直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找不出这个叫声来自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逃跑,只是本能驱使着我自己不停挪动着双脚,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可是那凄厉的叫声却如影随形,紧紧跟着我,叫声也越来越清晰,好似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奋力奔跑,一个没有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绊倒。
等到我转头一看,就着昏暗的月光,发现绊倒我的竟然是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是……半个人!
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没有双腿,只有上半截趴在泥土上。
他双手枯槁,身上一件破烂的衣衫混着田地里的泥土,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要不是我发现了他,好像他一辈子就会在这里,默默无闻地,慢慢在这泥土里腐烂。
那尖啸声越来越近了,我也再顾不上这个人,我忍痛爬起来,想要继续逃跑。
可是,就在我想要迈步的时候,却突然有什么湿腻黏滑的东西攀上了我的脚踝,像是湖底肆意生长的水草,缠住着想要逃离的人。
我受到惊吓,呼吸一滞,连忙去看是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脚。
这一看,只让我浑身一颤,拽住我脚的正是刚才绊倒我的“半个人”!
他枯瘦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混合着田地里的泥土,在我的脚腕上用力地捏着,细小的沙土因为我的挣扎已经磨破了我的皮肤,几乎快要扎进我的血肉。
但是比这半个人突然诈尸更恐怖的是,他正在缓缓抬起半张埋在土地里的脸——
那是一张面目模糊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溃烂后又长出瘢痕的脸。
所有的五官在这张脸上都看不到痕迹,没有眉毛,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条肉缝,原本应该是鼻子的地方也只有两个恐怖的黑洞,而下方原本应该是嘴巴的皮肉处——
却在奋力地抖动着,竟然像是要露出一个笑容!
我本能想要将脚上的那只手踢开,转身逃跑。
可是这人的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拽住我的双腿,拼命地将我向后拖去。
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半死不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脚踝上湿冷的感觉却突然开始顺着我的皮肤蔓延。
而我身边原本是一片草田地,却不知什么时候却突然变成了一片泥沼。
我正在泥沼中……不停下陷……
从脚踝顺着小腿,大腿,小腹,蔓延到我的胸口,脖子。
身边没有借力的地方,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慢慢下坠,直到这泥浆没过我的口鼻,眼睛,最后彻底将我淹没。
我只好在这泥水中屏住了呼吸,也闭上了眼睛。
可是,人的肺活量终究还是有限的。
窒息感还是一点点让我的肺部犹如火烧火燎一般,干涩刺痛。
熟悉的窒息感。
是我反反复复体验过的窒息感。
一种强烈的恐惧让我全身都发起抖来。
害怕再反复体验溺水的感觉,害怕再次感受生命和温度从自己的身上一点点失去,害怕好不容易重获新生的我……
这不对。
这极度的恐惧之下,我的思绪竟然开始清明起来。
对,重获新生。
金大叔,他是我重获新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鬼。
他曾经训练过我的。
对,训练过我的,从我知道自己能看见鬼的那一刻起,害怕这种情绪我早就应该从自己身上彻底割舍了。
我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努力回想起自己在来到这片田野之前最后的记忆——
我明明是已经回到了宿舍,觉得很累,早早上床睡觉了来着。
想到了这里,我的思绪一下子清明起来。
虽然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梦魇住了,努力想要睁开眼皮,但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睁开一条缝醒过来。
我只能在心底一遍一遍暗示自己,这些都是假的,田野是假的,面目模糊的人是假的,泥沼是假的,窒息感也是假的。
这么给自己暗示,我终于感觉自己好似能呼吸了。
胸口不再憋闷地难受,身上湿冷的感觉好像也褪去了一些,我睁开眼睛。
我确实能看见东西了,但是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宿舍的床上。
我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发现自己现在正在……猪圈里。
这些猪……都很瘦。
黄色的灯光下它们的眼睛竟然像是泛着绿光,一步、一步、一步,向我迈步过来……
这是尹宗阳的猪圈。
是那些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和他作对的人,最后的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