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临安府的街头巷尾,渐次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
寂静渐渐充斥在这座庞大、繁华、美丽的城市,像是一双情人的温柔的手,抚平白昼时留下的烦躁不安。
满天星月的光辉洒落,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地照耀前路,顺着青石板砖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光路,细而长,像是水面上的波光和涟漪。
然后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了,像是唱着悠悠的挽歌,若有似无轻飘飘地沿着道路前行,忽然一个拐角,呼啸进狭小巷道。
在这条巷道的左边,是一座占地又大,装饰又富丽堂皇的大宅院。
风注入了这条巷道,会碰到墙壁,然后倒卷回去。
这本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甚至前面涌去而倒卷的风,会再度碰上身后紧随而来的风,风和风相撞,还会产生一种“呜呜”声。
今天这股风却并不常见。
因为有“不同的东西”,跟随着风进入其中。
没有人能听到风声中混入的厚鞋底轻盈踩上地面的声音,那像是雪从一根枝头落在另一根枝头。
斜背长刀的黑衣人一闪而去。
李忘尘在落入小巷的同时跃起,脚下与地面接触的时间大约是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整个人已像是条飞窜的蛇一样钻进了墙院内部,而发出的声音更比蛇摆动尾巴时还要轻,还要柔。
他落地一滚,身子埋在草丛之中,就在他三丈之近就有一名高大的护院,体格壮硕,肌肉结实,手持齐眉棍,整个人站得也跟手里的齐眉棍一般笔直。kanδhu五á
站得的样子是够气派,但显然什么都没有觉察。
这是当然的。
若在平时,李忘尘一定会和这护院老兄开个玩笑,即便做个只有自己知道的
鬼脸,也够他乐上一阵了。
但今天还是不同的。
毕竟是“老仇砍人”开门大吉之日。
没有半分得意和分神,李忘尘全心全意地进入玄武定心法,心神沉淀在生死之间的暧昧不清境界。
依次调整身体的各类感官,闭上眼睛、收敛触感、丧失味觉、放弃鼻嗅,李忘尘全身心霎时间被黑暗与空白这两种截然相反但一体同胞的感受包裹。
而舍弃的四种感官,将全力推动着听力达到极限。
世界安静了一瞬,又变得比之前热闹宏大精细了千万倍,有风声、笑声、说话声、脚步声、娇喘声、碰撞声方圆数里范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纷至沓来,却并不会嘈杂到影响判断,反而被处理得条分缕析,清楚明白。
过程如江河汇入大海般无声无息,再是汹涌狂猛的信息之流,在进入洞开先天神力大门的大脑时,也显得平静而毫无波澜。
不只如此。
仰赖于先天境界奇妙玄异的能力,李忘尘听到的不只是声音,他能“听”到色彩,“听”到质感,“听”到气味。
种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拼凑出如亲临现场般的奇妙体验。
大脑中在一瞬间闪过多副画面,其中有少爷与丫鬟偷偷欢好,也有打着哈欠数这个月发下来的银子的门童,当然还少不了家丁们讨论着青楼姑娘们的笑声。
数十副、上百副栩栩如生的画面,在李忘尘的大脑中建立起另一座虚拟而鲜活的宅子。
然后他忽略了一切多余的画面,将注意力投注在整间宅子中心的那一副画面上。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宅子的中心,而是正中偏北的位置。
他看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由四面闭合而厚实的墙壁组成。
在这四面墙壁
的中间,正站着一个又高大、又强壮,而且满目憎恨、恨意滔天的人。
雷恨。
这间庄园就是雷恨所有。
“仇统”的第一位目标,也就是这个雷恨。
六分半堂的四堂主雷恨。
李忘尘埋在草丛之中,距离雷恨足有数百丈远,他一边以听力去丈量这数百丈距离中道路的弯弯绕绕,一边思忖雷恨手中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立这样一座豪华而气派的庄园。
据说,雷恨是一个恨意满满、以恨练功的人。
更据说,他一旦心意发恨,就立刻要杀人。
再据说,他一天就要恨上五六次。
最后就不是据说了,而是货真价实,雷恨亲口说过的话。
雷恨曾说过,“人命不过是给我拿来过瘾而消恨的东西。”
而今次想着想着,李忘尘也跟着“恨”起来了。
不知道是雷恨的恨意大,还是自己的恨意强
李忘尘身影一闪,原地的草丛晃了一晃,他已用两指稳稳扣住十丈之外的高檐,倒挂贴在了屋檐探出而形成的阴影夹角之中,过程安静得像是他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影子。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仍是闭着双眼的,动作却精准得好像做个千百次。
原地那手持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