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廷推(五)(1 / 2)

万历新明 摩碣 2669 字 1个月前

申时行嘴上说“中兴郡王衣钵在罗万化处”,心下却是有些恚怒的。但他面上并无怒色,只是继续尴尬一笑,道“今日来此,我可能有些孟浪了。君或以为我乃害义从俗之辈”

所谓“害义从俗”,是指为人无原则,申时行此时化用程颐之论“君子处世,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害于义则不可从。”

罗万化听他如此说,忙拱手道“不敢,弟焉敢做此想”

申时行叹气道“本届阁臣,在政事堂一起办公也有两年多了,今日我评价一句,许国之耿介,在你我之上,君以为然否”

罗万化缓缓点头,道“是。”

申时行苦笑一声,缓缓道“许国与我同乡,俱为南直隶人。他曾劝我道公可鼓吹改革,何必再搬祖制”目光炯炯,盯着罗万化眼睛道,“康洲以为,某因何总搬祖制,唱反调”

罗万化脸上有些发烧,答不出话来。申时行冷笑一声,长身而起“所谓千人诺诺,不如一人谔谔。吾自塞罕坝归朝,只需默不作声,等凤磐先生病退即可昔日阁下与瑶泉先生,堪比吾之圣眷乎”

罗万化仍不能答,此时只有点头而已。申时行道“本立而道生,吾所持者,仅此而已。今日来此,本意要助君一臂之力,奈何康洲并不领情。”

“康洲先生之政见,俱在海上,吾以为可以富国强兵。另,梁瑶泉权欲心重,吾恐其总理后,朝廷这些年逐渐清朗的政风,反要浑浊起来”

“今日一唔,原来阁下不过另一在旁之人”

罗万化被申时行严肃的神情,略带激动的声调诘责的面红耳赤。而其所诘“在旁”之人,乃韩非子说臣子八奸之一,辞锋不可谓不重甚至近乎侮辱了。

所谓“在旁”者,韩非子曰“优笑侏儒,左右近习,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先意承旨,观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

罗万化为什么能与梁梦龙达成交易不过是“观貌察色”,知道圣心属意梁梦龙,如同那“优笑侏儒”“先意承旨”而已

被申时行一语道破,饶是罗万化在缅甸练就一副狠心肠,一张厚脸皮,也险些破防。

此时的申时行脸上虽无怒色,但其锋利的辞锋是罗万化从未领教过的。今日他才知,这些年自己有多么的孟浪。

是啊,在缅甸过惯了主宰一方的日子,到了中枢以后,眼睛只看着皇帝,从未左顾右盼,今日就被自己的同僚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罗万化此前也未想过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政治传统是如何留下的,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申时行见罗万化不再说话,脸上的激动之色也渐渐平淡下去了。他在罗万化的房中踱步,缓缓说道“圣上三论,我是读了又读,奉为圭臬的。而实践、矛盾与联系者,其要旨脱不开实事求是四个字。”

“这些年来,吾可曾事事搬祖制朝政兴革,只要利大于弊,我哪次不赞成难道只要变法都是对的条鞭有害民之处、税改更有害商之处,这是朝廷大政的弊病,难道不该修正而地方上,方面大员以变法试点之名,大行害民之法的又有多少”

“大诏定山东莱州府设立海关,地方就将海港修个没完没了大肆摊派商民修港钱,满城凋敝,民不聊生。吾代拟旨切责之难道错了不过挂着变法的旗,满朝就万马齐喑,皇上不知听了谁的谗言,也以为我申时行多事。”说到此处,申时行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了。

“青岛海关,到万历十四年,每年关税不到五千两这样的海关,有何继续扩港的必要我坚持实事求是,错了吗”

罗万化看着脸色复又潮红的申时行,将自己目光垂了下去。他静静的听着申时行说了一件又一件他反对的事,并惊讶的发现他的每次反对都是对的,至少是有其道理在的。

申时行说了一会儿,渐渐没了谈兴。而天光也渐渐暗下去了。有中书进来,点着了鲸油灯,将屋子里照的如同白昼。

申时行踱步累了,坐在罗万化对面官帽椅上,喝了一口冷茶。随即苦笑道“吾恩师为了变法,置身家性命为度外。吾不敢不学先师,既然根本已立,所言所行不过自然而发,奈何恶了君心。今日你与梁梦龙两人争夺总理大臣之位,我看着眼热这里,痛得很。”说完,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突然落下泪来。

罗万化眼睛有些发红,抬头看了眼申时行,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是站起身,面带惭色一躬到地。

申时行见他如此,抹了把脸,长叹一声起身道“对不住,失态了。叨扰了许久,告辞了。”

目送申时行离开,罗万化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致。他简单收拾了桌上的文件,吩咐下人一声,就离开了签押房。

院子里那棵怀恩手植的银杏树,在寒风中凋落了最后几片的叶子。这金黄色叶子在政事堂院子里的灯光照射下,反射的光线像是掺杂了荤油,让罗万化看着有些恶心。

他指着那满地的树叶子道“这里怎么不打扫干净了”旁边的中书忙回道“回相爷的话,这活儿都是早晨干的,这些叶子是今天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