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在万历五年的春脖子极短,三月下旬还有些料峭的北风,到了四月中就燥热的穿不住棉布袍。
不到四十岁,却被生活摧残的如同老头一般的李朝斗,拿着刚从当铺里赎出来的皮袍子,看着上面黑黢黢的灰泥,苦笑不已。尽管现在天气热得穿不住这袍子,却因他只有这一件皮货,有点钱就赶紧赎了出来。否则,当票上写的“虫蛀鼠咬破皮袄一件”就不免就变成真的了。
他快步走回到赁居的房子时,又看见了房顶瓦缝内窜出来的一簇簇青草,不由得一阵头疼。因为去年年底自己穷的跳了河,新民日报连发了好几期京官生存现状调查皇帝给每一位京官都发了五两银子的恩赏,这才让李朝斗家过了年。尽管有了五两银子,但他的居住条件也没有丝毫改善。
今年四月,随着大朝会的落幕,朝廷已经昭告天下,大明即将开始变法,万历五年即变法第一年。李朝斗听说,已经有大臣上奏,建议皇上明年改元,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变法的大诏现在并未发布,据京师日报上讲,皇帝已经成立了“变法专班”,内阁总理大臣张居正兼任变法总理大臣,皇帝已经下发诏旨,在全国征求变法大诏的起草意见。
虽然大诏还在起草中,但一些小地方已经开始改变了。让李朝斗感觉非常好以前朝廷上久议而不决的问题,只要纳入了变法专班,解决的就非常快速。
例如给京官加俸这项政策,年前就吵吵嚷嚷了好久,年后听说朝廷也议了几次,户部都以太仓无银为由强力阻挠。然而纳入了变法事项后不到五天,李朝斗已经领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从万历五年一月开始补发,每月四两,共计一十六两。因为补发的都是现银,对李朝斗来说,近乎俸禄翻倍。
这一十六两,加上陆尚书离开京师前私人给他补贴的五十两,李朝斗终于还上高利贷本息,从无法摆脱的梦魇中脱身出来了。
他怀着轻松的心情,将那件皮袍子扔给大病初愈的老婆,自家却站在门口张望着。他老婆在家道“你若无事,就出去买点肉来,家里半个月没见点荤腥了。”说完递过一串铜钱,李朝斗接了却不走,仍在那里张望。
李朝斗老婆纳闷,问道“你在那里杵着作甚”李朝斗道“你不懂,我今儿要赚一笔钱呢。”那老婆子气笑了,道“你除了那点子俸禄,还能有什么生发,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朝斗笑道“你没听过穷则思变这句话吗我这买卖做成,最少进账五十两。”他老婆听他吹牛,微笑着看着他,仿佛中进士后意气风发的丈夫又回来了一般。
李朝斗不理她,仍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过了好长时间,见胡同口人影闪动,李朝斗才轻轻咳嗽一声,关上房门出去了。
刚出门,果然就见赁居在本胡同,参加丁丑科会试的宣城举子沈懋学迎面过来了。
李朝斗见沈懋学走路带风,一幅雄赳赳的模样,就笑道“沈相公,朝廷定下了会试日期了吗”
沈懋学见李朝斗与他打招呼,连忙施礼道“见过李大人。是的,总算贴出来榜文定在本月二十五日,不到十天了。”
李朝斗听了笑道“尽管晚了两个月,不过朝廷优容士子,给你们每人发了生活费十两,也抵得过了。”
沈懋学听了笑道“是,此前不知朝廷因何推迟会试,现在总算知道了,看来是要为这变法选才。至于这十两银子嘛,还不够买文稿的这几天王介甫相公的文集已千金难求也。”
李朝斗听了,见他两手空空,就笑道“嗯,你我邻居一场也是缘分,这几天我在部无事时,也抄了些总理大臣张居正相爷此前的文章,王安石的文章也有你要吗”
沈懋学听了,喜出望外道“李大人不是跟我开玩笑”
李朝斗佯装恼怒道“我无事消遣你作甚你等着。”说完又装模作样返回家中,拿出厚厚一摞子文稿出来,递给了沈懋学。
沈懋学接过来,略略一翻,张居正此前的奏章、批示占了大头,能有几十份,其他十来份都是王安石的文章这份资料现在拿出去,卖个五十两轻轻松松。要是卖给印书坊,二百两也能卖,不过那样的话,李朝斗抄录公文的事儿不免暴露,因为这些资料中能有一大半是没发在邸报上的。
沈懋学家中颇有资财,见李朝斗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他一躬到地道“谢谢李大人青眼,若本科得中,此恩没齿难忘还请大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三步并做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取出行囊中的存银一百两,扯了块包袱皮包上,又快步跑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李朝斗还站在那里等着。
沈懋学又鞠了一躬道“李大人抄写这些也辛苦区区润笔之资,聊表寸心万一,还请万勿推辞”说完,将那小包袱递了过去。
李朝斗大手紧紧抓住那小包袱,却把手递过去道“说好是送给沈相公,这钱我焉能要莫羞杀我”
沈懋学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道“此前嫂夫人病重,在下一直想去看望,因学业紧,竟然失礼,实在不当人子这点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