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和王以修相处十多天来,在断案息讼上密切配合,有了些交情。
王府台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是个厚道人,对海瑞的怪脾气也能多加包容。此际海瑞发现了不妥,忙点醒于他,两人在路边又询问了几个饥民,访得些细情。
等问清楚这些人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吃老本,现在多数已经断顿,王以修差点吓尿了。连忙吩咐身边亲随,让他连夜赶往华亭,告知华亭县令杨瑞云,让他做好相应准备。
这顿只有两个人的庆功饭,王以修吃来是味同嚼蜡,就怕突然有人冲进来报华亭县或府城民变。
海瑞不喝酒,见王以修点了不少好菜,自家平时也吃不起,问清了是他自家拿钱请客后,将满桌子收拾个精光。
王以修心神不宁,也没发现桌上菜都吃光了,拿着个酒杯在那里长吁短叹。来回在包间伺候的店家小厮见桌上就剩了汤水,心说好么,这是遇到饿死鬼投胎不成
王以修最后终于发现自己失礼,连忙向海瑞道歉。海瑞笑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某每次吃饭都是粒米无存,今晚你点多了,有点撑着了。”说完,打了个饱嗝,发自内心的未觉得王以修失礼。
两人都无心在此盘桓,王以修拿银子结了账,两人相携回衙门。路上,王以修问海瑞道“幸得大人点醒,下官才发现这府城和华亭在干柴垛上坐着,如今可如何是好”
海瑞听了,对王以修道“看贵府有无担当了。但凡人有一口吃的,都不会作反。若我为贵府,先放粮救济,再予以缓图。”
王以修听了皱眉道“现时这满松江上下没一些灾情,备灾粮如何可动若现在放了粮,到了五六月份再有个旱涝,下官乌纱不保是小事,这满城百姓可遭了大殃了。”
海瑞也想到此节,心下也不停盘算 最后苦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些人一大半都是徐阁老家放出来的,还得拿他家想招。”
王以修道“这徐阁老去年才退了田 满天下谁不钦敬士林之中 缙绅之间同情他的不知多少若再欺上们去,恐怕舆论鼎沸。”
此际两人已经回了府衙。因海瑞是钦差 王以修将府衙后堂正房倒出来给了海瑞住,自家女眷住在后园 他自己在厢房住。
海瑞见他愁眉苦脸 就引他到自己房间里去深谈。待两人坐定了,海瑞道“某行事堂堂正正,但年已耳顺,这鬼蜮伎俩见了也不少汝或以为这满街仆役衣食无着之状不是徐华亭有意为之”
王以修听了 吃惊之余苦笑道“这这可是诛心之言了。”
海瑞听了 先哂笑一声,又冷声道“某于隆庆三年,和徐华亭过招一次,大败亏输。蔡国熙之辈,受高拱指使 当年拿某当刀子使使便使了,但凡有利于国事 做刀子何妨但徐华亭一着先鼓动舆论,再朝中呼应 老夫只能饮恨。”
“隆庆三年,徐家退田一半 何曾有一个仆役打发出来。某抓住了他家痛脚 才打杀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奴仆徐家当时倒像是死了娘老子。”
说到此处 海瑞怒气上涌,呸一口又道“等我被参倒了,哪消半年,徐家之田尽复旧观”
“现如今皇上拿蔡国熙逼住了徐家,这才把把他们收拾住了。即便如此,这舆论也是一边倒倾向于他,只不过被压住了罢了。”
“徐华亭岂是易与之辈这以退为进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等华亭或松江民变,朝廷还压得住舆论到那时,皇上也要灰头土脸”
王以修以前没往这方面去想,见海瑞抽丝剥茧将徐阶的心思看得明白,说的头头是道,吓得脸色苍白。结巴道“未未必如此吧若按大人所说,这徐华亭就不怕遗祸子孙”
海瑞听了,冷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徐家表面上是地多,其实他家的铺子更多他家的生丝,大量往日本走私,这才是江南大族获利的大头要不他占那么多桑田干什么掌握定价权耳”
讲到此处,海瑞把自己的思路也讲清晰了。此前他虽然掌握了徐家这些内幕,但未结合此次退田之事全盘考虑,今日跟王以修一番恳谈,这才发觉徐阶隐藏在退田后面的通盘谋算。
喝了口茶水,海瑞继续说道“这江南从嘉靖闹倭开始,大族就和朝廷不是一心,这手腕子不掰断一个,分不出胜负。再说,徐家明明知道自家生丝卖去哪里,但走私的事儿却一点不沾,皇上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处置老臣此次徐家再退了田,凭这德声已立于不败之地,说什么祸延子孙”
王以修听到此处,抽了一口凉气,脑瓜子嗡嗡的,那汗珠子如同黄豆一般在脸上直淌。他抓住海瑞的手,跪地哭道“大人救命啊若真如大人这般说,我岂不是如蝼蚁一般,能上吊就算好的”
海瑞忙安慰他几句,待他坐稳了,自己又将朝廷、江南、徐家三方博弈的过程通盘想了一遍,纳闷道“看不懂朝廷为何此时要收拾徐家,隆庆三年时是高拱主事,防着徐阶起复我不过是从中因势利导罢了。现如今江南这个大脓包未曾显出溃烂之相,朝廷的精力都在东北,皇上又何必操切”
说道此处,海瑞也吓出一头汗,边揣测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