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转着圈跳舞,喝光几个木桶里装的葡萄酒。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浆洗、浆洗,院子里挂满幼儿衣服和尿布。宝宝却成天脏兮兮的,和父母一样卷曲的头发中总是少不了草屑。
宝宝得了严重的病。宝宝没能挺过来,被葬在离家不远的一棵赤松下,那里是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其后的一年,年轻的父母看起来骤然老了十岁,也不如原先那样爱说话、爱笑了。直到他们的女儿出生,女儿之后又有了个儿子,这个家才又热闹起来。
他们给木房后盖了间小屋,喜欢画画和木匠活的儿子能在里面待一整天。他们驾着马车去看望孩子们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车上放着自家制的大块奶酪。有次回程的时候赶上暴雨,马车从陡坡上滑下来,男人摔伤了腿,那之后便很少出远门了。
两个孩子各自成家,祖辈们也相继离世。日子一下子清闲下来,男人开始在儿子的木匠屋里做活,家里于是多了好多板凳。高高低低的板凳无处堆放,只能拿去送人。妇人不停地给子女和孙辈们做着织物,直到有一天,眼睛在油灯下无法视物,放毛衣针的篮子被男人搁到衣橱的顶上。
那之后的夜晚,他俩各自坐在摇椅中,共同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不怎么开口说话,但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证明,回忆是同步的。
最后,画面回到那个春日的黄昏。老太太小羽穿着臃肿的裙子站在床边,看着即将离世的老伴儿。哦,对了,这个男人就是圣章。不是一生下来就已成年、有着永世不坏之躯、内存里囊括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智能机器人圣章。是个像她一样自然老去的普通人,但眉眼保留着年轻圣章的特色。
“这样过完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躺在床上的他用苍老但依然温热的声音对她说,“虽然只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的体验,一辈子的脚步局限在同一片狭小的土地上,却足以让我理解生命,让我从更深的层面来感受这个世界。”
幻境中的老圣章说完这番话之后,闭上眼睛,大厅里的乐曲声也恰好结束。台上的年轻人朝听众们鞠了个躬,放下乐器,在一片寂静中走下台。
小羽手中还捧着个盘子,嘴里含着只嚼了一半的炸墨鱼仔。在场的其他听众们也都像她一样呆住了,小羽不知道他们是否也看到她和圣章所经历的一切。
圣章还没走到小羽面前,就被一群男女围住。有的称赞他琴艺好。有的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原谱,问他肯不肯写下来卖给自己。有的问他是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结婚了没有。小羽见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自己去倒了杯果汁,吭哧吭哧地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掉。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注意到,大厅的某个角落射来一双让人极不舒服的目光。小羽脸上维持着无辜的表情,看似漫无目的地往目光的方向扫了一眼。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油量的黑发偏分,两撇胡子的末端微微上翘。这些还好。那对眼眶中的白眼球过于明亮,包在一圈黑眼线中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想起偷小孩的人贩子,物色冤大头的骗子,和看中你肾脏的蛇头。
此人会是那位夜总会老板、皇舅蓬特侯爵吗?小羽心道,这么膈应的人如果不是皇舅,得找机会揍他一顿。如果是皇舅,先查出他和希娜小姐失踪案有无关联,再揍他一顿。
还在胡思乱想,圣章终于摆脱了他的崇拜者们,回到她身边。
“你……”他小心翼翼地问,“看到了吗?”
小羽知道他问的是小提琴乐曲的幻境。将手里的刀叉放回桌上,拿餐巾纸擦净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看到了,你刚才的演奏称得上完美!故事感人,非要挑毛病的话,有点过于乐观了。”
“乐观?”
一向皮打皮闹、没心没肺的小羽脸上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你所描绘的这二人的经历,看似平凡,实则为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好多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愿意携手走到老的伴侣。还有的遇上了,对方却早早离去,比如我父母,比如陌岩……和我的前世。”
其实这些话小羽没必要说出口。圣章既然通古晓今,应当清楚有多少人毕生最大的愿望是生存下去,最期望得到的东西是健康,奋斗的目的不过是与其他人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所以,要我说呢,”她伸出双臂,朝着他从头到脚比划了一下,“长生不老、无所不能,你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啊!还可以一次接一次地谈恋爱、娶老婆,多好。”
小羽笑了。圣章没笑,眼神和幻境中弥留之际的老头子一样,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多好的姑娘。”
小羽面上笑容还在,凑近了问他,“喂,帮我看看,那家伙是不是皇舅?”
圣章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冲她肯定地点了下头。小羽正打算实施她的计划,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是刚才在台上问她话的四王子。王子先称赞了圣章的琴艺,说希望明晚赏脸去他家,为父王和母后再演奏一遍这首旷世难寻的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