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四岁的时候,曾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那时篦理县山区的某个谷中有片泥沼,历史上出过几次人命,所以村民们经过那一带时都很谨慎。
结果有这么一天,小羽母亲住在隔壁村的两个好姐妹来家做客,离开时天色已暗,母亲打着灯笼送她们一程,小羽跟在后面。路过那片泥沼时,三个大人光顾着八卦去了,没留意到追萤火虫的小羽离路边越来越远。待听到小羽的呼喊声从泥沼中传来,三女均面如土色。
母亲守在岸边,大声嘱咐小羽在泥沼中尽量躺平别动,另两个姨姨去附近村户求救。别说一个四岁小孩了,就算成人在这黑漆麻乌的山谷中落入泥沼,多数早已慌了,乱扑腾之下定会被泥沼吞噬。很快,小羽的耳朵、眼睛里都进了淤泥,却能听话地紧闭双目,动也不动地在泥沼上漂了大半个钟头。直到村民们拿着长竿赶来,一头绑上渔网,将她捞上来。
之后的两年间,县里有了点儿余钱,终于请工程队把泥沼处理掉了。然而父亲偶尔在晚饭时给自己烫一壶小酒,边喝还会边絮叨一遍这件往事。
“据说在动物界里,狼就有这种耐性,”他的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看到的是想象中的狼,还是那个让他骄傲的闺女,“能几天几夜守着猎物不走,寻找机会……”
回到当下,头上蒙着罩子的小羽被塞进汽车后座。车开后,背后的书包被取下,双手双脚被绳子捆了起来。随后是头套被摘掉,坐在她身边的冒牌巡警一字一顿地冲她说道:“小丫头,你刚才说,你叫小羽对吧?小羽你听好了,如果表现乖、不出声,咱们就不戴头套。要是不听话大喊大叫,有可能会吃拳头的,明白吗?”
男人说着,冲小羽晃了晃拳头。
“喝水,”小羽说。
“什么?”
“渴了。”
男人从小羽书包的侧兜里取出水壶,给她喂了点水。
“手套,”小羽盯着书包的另只侧兜。
男人又将那副绣着小白兔的粉红手套取出,塞进她被绑着的双手中。那之后,小羽便望着窗外的街景,一路再没吭声。
车沿着荒草夹边的碎石路,开到一座位于偏僻海岸的货运码头停下。码头上只有几支生锈的吊臂和集装箱,更像是为别的不可告人的生意打掩护。一排简陋的砖房从远处望去,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住人。
三个男人这时已换下警服,改做码头工人的打扮,将松绑后的小羽带到一间小屋门口,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佝偻老头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串钥匙。先上下扫了小羽一眼,又躬身盯着她的脸说:“这女娃长得俊,要能给我孙子做媳妇多好呢……算你运气好,今晚就有班船。”
那之后,三个年轻男人便离开了。老头将小羽领到一间大屋门口,开锁。屋里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盏小黄灯,光线很暗,能听到一个男孩边哭边叫妈妈。再迈进两步,一股混着屎尿和剩饭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哭什么哭?烦死人了!”老头冲黑暗的角落里踢了一脚,男孩的哭声立刻转为抽泣。
“不值钱的臭小子,把你扔出去喂鱼都没人可惜……”
小羽进屋后,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发现除了角落里的男孩外还有三个女孩,小的同她差不多大,大的恐怕有四五年级了。男孩比她小一两岁的样子,手里握着支弹弓,那张胖脸蛋让她想起柳大宝。孩子们都脏兮兮地靠墙跟坐着,屋里没什么家具,地上散乱着被褥和碗筷。
小羽也靠墙坐下,首先检查自己的书包。现金都被取走了,这她并不意外。再偷偷把笔盒打开,见里面藏的折叠匕首还在,松了口气。她之前既是偷跑出来的,当然要有武器傍身,只不过人贩子们不会想到去搜查小朋友们的笔盒。
看这样子,是要被送上船出海了吧?小羽并不知道海那边有什么,却也明白一旦去到目的地,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待会儿上船前可以想办法刺伤老头,可刚才来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过了,这一带极为荒凉。难怪只有一个老头做看守,逃走也是死路一条。还是等去到人多的地方再想主意吧。
书包里还装着那条真丝睡衣,以及离开前从学校顺走的两块巧克力,这些好东西学校里要多少有多少,后悔吗?她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走。后不后悔有什么区别?凡是不能帮她改变现状的,多想无益。站起身,将巧克力送给了还在抽泣的小男孩。
孩子们在傍晚时分每人分到一碗饭。大概十点钟前后,房门再次被打开,老头领着孩子们来到水边。小羽放眼望去,漆黑的海天之中有几盏小灯在微微晃动,估计是艘渔船在朝这边驶来。耳中听老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着“伏什么岛,有去无回”之类的话。小羽趁没人注意,附身从地上捡起块碎石,握在手心。
锈迹斑斑的渔船看着有些年头了,船舱比士兵的岗哨大不了多少。起航后孩子们站到船尾的甲板上。小羽盯着岸边正转身往回走的老头,一把夺过男孩手中的弹弓,左腿向前跨了一步,将藏在手心的碎石搭到皮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