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四日方止。
天仍未放晴,灰色的云层如残破的衣衫将天遮住了。地上水泽遍布,又过了一夜,待水完全退去,现出坑坑洼洼的路面,随处可见断木禽尸,四下里臭烘烘的。
探路回来的护卫说前头必经的石桥被冲毁了,需绕远路经另一道桥过河,眼下不确定那道桥是否还完好。舒婵决定再等一等,等路上渐渐有了过往的行人,打听清楚了再动身。
好在远处的那道桥在风雨里屹立不倒,尚能通行。可是过往的行人也带来了北边的消息,说仗打得惨烈至极……
那马为先倒非泛泛之辈,谋略、胆识皆有过人之处,面对汹汹而来的威武军,正面打肯定打不过,而这场秋飓风帮了他大忙,河道里积满了水,他命人将上游的一处古坝凿开,洪水便从豁口奔流直下,来不及反应的威武军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马军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危局,取得了十里湾大捷。
马为先凿开古坝一心只为了赢,全然不顾下游的村寨,洪水所到之处,十户九毁,死伤不计其数。洪水退后,河道一闸口堆满了从上游漂来的威武军将士的尸首,在水里泡了几天,又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蝇虫密密麻麻的覆盖其上,腐臭的味道几里外都能闻见。
虞伯收到隐秘线报,十里湾仍在交战中,马为先亲自坐镇,精锐兵力几乎倾巢而出,一轮又一轮的围攻,势要捉住大都督。而温在恒在抵达十里湾后,去向不明。
“威武军已非从前的威武军了,独孤成翼之后,人心就散了。按说泉州大营还有不少兵马留守,危急之下,也不是不能动。可据线报,泉州未出一兵一卒,都在观望。马为先胜了,那些兵马要么倒戈,要么另起炉灶。即便最后大都督转危为安,也揪不到他们的错处。是以温将军就没打算回泉州求援,只是凭他单枪匹马想要扭转战局……”虞伯摇摇头,叹道,“难啊!”
“还有冷教头,一直跟着大都督,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彩墨说着看了知雨一眼,“他自己定是能逃出生天,可他要护卫大都督,必是拼到最后的。”
“大都督又不是温将军,他犯不着愚忠,实在没办法,自己逃就是了。”知雨抱着胳膊倚着博古架,似乎并不担心,“要是真为奉家人搭上了自个性命,那他真是傻死的。”
“冷教头不会逃的。”舒婵幽幽说着合上账册,看了大半天,她都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手支着额头,闭了闭眼,试图将脑海中的杂念赶出去,“这仗打来打去真是好没意思!兴也好亡也好,苦的都是百姓,那些军阀为了一己私欲喊打喊杀好不威风,对民间疾苦却都视而不见,横征暴敛,贪得无厌,打吧打吧,死光了才好!”
彩墨和知雨默默对视了一眼,自打离了柴峻,娘子鲜少有如此消沉烦躁的时候。眼下微微泛青,面带倦色,她这两日没怎么睡好,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惦念着温将军。
虞伯问接下来是否还继续往德化走,舒婵思索了会儿,说走吧,长久滞留在这客栈里也不行。于是,收拾完毕,车队再次出发。
过河的石桥被冲得只剩下近岸的两三个遍布青苔的桥墩尚存,车队绕远路在临近傍晚时分抵达另一道桥。车子缓缓向桥上驶去,猛不丁有人大喊大叫,人群涌动。
舒婵掀开车帘,知雨俯身道:“像是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什么,都围在岸边看。娘子稍等,我去看看。”
知雨下马,挤进了人群里,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面色冷凝,嘴唇抿了抿,才道:“是尸体,威武军的尸体,被水冲下来了。”
舒婵心里一凛,她看过舆图,旁边这条河是建水支流,十里湾在建水上游,尸体被冲到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我师父不就是威武军的吗?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东根偎在舒婵身边,小声问道。
“没事哈,温将军很快就回来了。”舒婵摸了摸东根的头,“他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彩墨眼眶微红,娘子在安慰东根,何尝不是在安慰她自己?温将军要是有个好歹,娘子以后可怎么办啊?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温将军那样珍爱娘子了!
马车上了桥,舒婵忍不住掀开车帘朝河面看,河水浑浊,紧贴着桥的下沿奔流而去,时不时的冲下来一具尸首,砰的一声撞在桥身上,打几个旋儿,从桥下飘过去了。
舒婵的心脏一阵紧缩,疼得慌。闭上眼,温在恒骑在马上回身看她的清隽模样便在脑海里不停闪现。他说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他说得轻巧,像是赴一个无关紧要的约,事情一了打马就回。
可事实上呢,十里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山里的豺狼虎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肉,肚子顿顿吃得滚圆,怎么吃都吃不完。
舒婵放下帘子,头抵着车壁,强忍着胃里翻涌的酸水,脸色煞白。
下了桥,彩墨叫停了车队。虞伯从前头过来,看见舒婵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惶,忙问道:“娘子可是吓着了?”偏头看东根还是好好地,再一想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以往比这更可怕更血腥的场面也见过,娘子反倒有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