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平稳行驶的马车里,身穿深紫朝服的江同赫面色铁沉。他入朝为官二十几载,还是头一回遇上今日之情景。陛下的那本奏折明显是扔向他的陛下再昏庸,也明白他同廖案的牵扯。当初陛下不是给他那耄耋之年的岳丈郑淮面子,而是给他面子啊但天地可鉴,并非他授意郑淮去陛下跟前为廖菊阳说情的他也是事后才知。可他和郑淮的关系摆在那,怎叫旁人不往他这想
起初他以为郑淮为廖菊阳说情是看在同乡的情面上,且陛下已答应,不算个多大的事,他就没放在心上。如今闹出这惊天大案,他不得不正视起来细细思量。
他推开车窗,对骑马跟车的亲随道“去礼部衙署,请郑三郎下衙后过府一叙。”
亲随得了命令,调转马头往北而去。
郑三郎名郑笃,他的长兄在父亲郑淮去世后得了门荫,外放为官。一直负责打理家族庶务的二哥带着二房扶柩归乡,郑笃作为老来子屡试不中,过了而立之年仍赋闲在家备试科举,后来向礼部投公卷谋得了官职,目前在江同赫六弟江同焕的手下做事。
郑三郎没等下衙就请假赶到了位于履道里的江府。他的长姐是江同赫的正室夫人,他是江同赫的小舅子,可面对江同赫他却恭谨的行礼问安,断不敢以“姐夫”相称。
“原户部右侍郎廖菊阳,你可知此人”
郑三郎点头,道“知道,廖菊阳别号菊翁,是内乡菊潭人。”
“此人同岳丈交情如何”
“因都是南阳郡人,廖菊阳初来洛阳时曾过府拜会家父。之后逢年过节会差人送来节礼,交情也只算一般。”
“既是一般交情,岳丈致仕前为何要到陛下跟前替廖菊阳说情”
“这家父并未将此事的缘由告知下官。”郑笃一脸茫然。
“岳丈入宫面圣之前,你可曾留意他都接触过什么人”
郑笃凝神回想,道“那时家父已重病缠身,卧床多日,不曾主动拜会过谁。哦对了,下官想起来了,在家父入宫面圣的前几日,王侍郎曾到家中探望父亲。”
“王侍郎”
“王舆,哦现在应该叫王御史了。他之前做过礼部侍郎。”
“王舆”江同赫眉头深锁,怎会是王舆据他所了解,王舆同廖菊阳并无什么关联,况且若他没记错的话,正是因审办包家的贪墨案之需,王舆被调至御史台,担任御史大夫,此人在礼部主事多年,最是秉礼恪规,他没有理由放过一个背弃恩师、出卖同门的小人。
江同赫在厅堂中来回踱步沉思,半晌,他的视线缓缓定格在郑笃身上。郑笃立在一旁浑身绷紧屁不敢放一个。只见江同赫似想通了般,微微一笑,神情略有缓和。
江同赫确实想通了其中关窍。王舆曾任礼部侍郎,大梁的科举是由礼部掌管,设贡院,知贡举。士子科举及第后,便获得为官的资格,再通过吏部的铨选,方能踏入仕途。郑笃屡试不中,是通过向礼部投卷得了主审青眼才谋得一官半职。而当年的主审,正是王舆。
是什么让缠绵病榻的郑淮拖着病体入宫面圣,为一个交情泛泛且牵扯了重案的同乡陈情
郑笃被江同赫看得浑身不自在,江同赫不笑还好,一笑他心里直发毛。他平时见到这个姐夫如同倒霉老鼠遇见了猫,离老远就闪避了。长姐嫌他没出息,没少数落他,可他就是怕江同赫怕得要命。他的顶头上司江六郎,是江同赫一母所生的胞弟,为人处事却平和多了。
江同赫没有多留郑笃,打发他去见他长姐。清净的书房里,江同赫挥毫写下了王舆的名字,搁笔,屈指在纸上敲了敲。这么抽丝剥茧捋下来,若当年是王舆从中作祟,廖案再怎么查也扯不到他这了。
只是,王舆为何要撺掇郑淮去面圣仅仅是因为郑淮和廖菊阳有同乡之谊还是隔山打牛,冲他来的王舆是个中立派,从不选边站队,并非殷党的人,现在没有和他对着干,三年前就更不会了。
不管怎样,这个王舆他得命人暗中好好查查了。
殷府,花园临池凉亭下,一个梳着朝云近香髻,簪着朵白海棠的女子在抚琴,她面若春花,姿态娴雅,衣裙十分素净,显得比同龄女子沉稳端庄。
一曲奏毕,不远处响起熟悉的笑声,她忙起身,道“阿翁,你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吃过饭不曾”
朝堂再多烦心事,回到家中面对孙女,殷长卿都表现得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笑道“吃过了,下了朝和卫国公去南市茶楼里坐了坐,说说你同衙内的婚事。”
女子是殷长卿的孙女殷芷,听阿翁提起婚事,不由得俏脸一红,搀扶着阿翁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道“还早着呢,阿翁怎么比我还急把我嫁出去,到时可没人陪你下棋钓鱼了”
殷长卿哈哈笑道“下棋钓鱼这都是小事,没有什么比我家阿芷的终身大事更重要的了衙内等了你三年,身边干干净净,换做别人可没有这个耐性。”
殷芷羞臊的垂下了头,揪着阿翁的衣袖,低声道“孙女晓得的。”
“嫁衣绣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