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德祖兄何不思量思量自己的处境。”孙绍面露恼怒之色,反言相讥:“依我愚见,只怕德祖兄的处境比我还危险吧。”
他突然爆发的怒气落在杨修的眼里,却是心理防线被攻破的信号,而他的反击,则更表达了他心里那根刺已经被拨动,引得他再也平静,只能以攻代守。杨修心中暗自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愕然的表情:“我有什么危险的?”
孙绍换上一副鄙视的神情,倨傲的看着杨修,手臂压在案上,手指轮番敲打着节奏,恶狠狠的盯着杨修半晌,忽然笑道:“好了,德祖兄,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到交州来,不是仅仅是传诏这么简单,这几千里地,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一路很辛苦吧?”
杨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角却不由自主的抽了几下,随即心虚的垂下了目光,他扭过头,避开了孙绍,下意识的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手,过了好一会,才点头说道:“正如孙君所说,我这次到交州来,不仅仅是传诏这么简单。”
“嗯。”孙绍习惯性的捏了捏鼻子,垂下了目光,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承蒙孙君指点,我这次在建邺见到了我的袁胤兄妹。”杨修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连忙眨了眨眼睛,不让孙绍发现自己的软弱。“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他们,我那老母亲接到我的书信之后,一定会欣喜若狂。”
“亲情总是让人沉醉的。”孙绍适时的表示了自己的感慨。
“是啊。”杨修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囔囔的:“孙君想必也知道,我杨家和袁家是姻亲,我是袁公的外甥。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众口一词的叛逆,当年的袁家也早就失去了他曾经的荣耀,可是,袁家的影响,却依然存在——特别是……对我于来说,当然了,你孙家也受累不小。”
孙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杨修是袁术的外甥,袁术是叛逆,谋朝篡位失败的蠢蛋,在这个讲究家世和名声的时代,杨修的压力是很大的。而孙家也好不到哪儿去,从孙坚到孙策,都是袁术手下的打手,孙策后来虽然脱离袁术自立了,但是江东人一直还是把他看成袁术的走狗。随着孙权实力的慢慢确定,江东世家虽然因为形势所迫,不敢再象以前一样不合作,但是他们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的接受孙家。说得难听一点,这是无可奈何的被强奸,不是心甘情愿的通奸。
“不光是袁家,我自己也正如孙君所说,陷入了一场本与我无关的争斗之中。”杨修的声音慢慢的坚定起来:“亲情是让人沉醉的,可是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牵扯到权利,否则的话,哪怕是父子之间,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情份好讲。”
“你是说曹丕兄弟吧?”孙绍淡淡的看着杨修,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容。
“曹家兄弟相争,这不是什么秘密,孙君肯定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对我来说,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了。”杨修诚恳的说道:“孙君能够以进为退,跳出建邺,我十分佩服孙君的大智慧,想请孙君指点一二,以苟全性命。”
“你又想考我?”孙绍撇了撇嘴。
“岂敢。修虽然也略有小智,但良医不自医,我是真心想向孙君请教。”杨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孙君,我们都是明白人,就不要玩韬光养晦那一套了吧。君子相交以诚,此刻唯有你我二人,出于你口,入于我耳,绝不会有外人知道。”
孙绍摸着鼻子,仰起了头,看着头顶淡青色的帷幕,沉思良久,这才叹了一声:“既然德祖兄这么看得起我,再装糊涂就有些对不住朋友了。说实在的,我对临菑侯也是神交以久,但是,我说句不动听的话,要论权谋,你还真不是司马懿、吴质等人的对手。”
杨修露出不忿之色,眉头跳了两下,却忍住没有说话。他夹在曹丕和曹植之间左右为难,危机一天天的逼近,以他的聪明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人总有一点侥幸心理,既怕有事,又希望没事,所以总有些犹豫,他向孙绍请教,并不是他认为孙绍比他聪明,他自信,如果他处在孙绍这个位置,也许会做得比孙绍更好,甚至根本不需要从事贱业就可以自保。他所需要的,只是想听听孙绍的意见,以帮助自己下决心。现在孙绍一开口就说他不如司马懿等人,他很不舒服。他其实很看不起司马懿、吴质那些人,吴质就不用说了,不仅是寒门,而且人品很差,连他的同乡对他都没好印象,而司马家虽然是河内旺族,但是在弘家杨家的眼里,除了当年的袁家,还真没有几个敢说是旺族的。现在孙绍说他不是司马懿和吴质的对手,心高气傲的他有些难以接受,只是考虑到自己初衷,他还是忍住没有反驳。
“德祖兄,你有才,可是你的才,是治国经邦之才,不是尔虞我诈之才。”孙绍把杨修的脸色看在眼里,淡淡一笑,给了个台阶:“临菑侯呢,也有才,他的才是文才,而且我个人认为,他是最接近于曹公的,可惜,他的才也无助于他争夺嗣子之位。”
杨修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迟疑了片刻,又忍不住反问道:“那……我们应当如何才好?”
“你不要着急。”孙绍越发的从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