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村里人都出来了。和事佬正在当家塘一块码头上捣衣,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是雷卉跑近水塘。她立即上岸,一把抱住雷卉,雷卉拼命地扭动身子,嘴里直嚷,让我去死。
和事佬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劝道:傻孩子,别想不开。村里其他人见此也过来劝,雷卉却要死要活地大声哭喊,手脚却被大家抓住往回拖。
这已是秋天,但依然燥热。为劝雷卉出了一身汗的和事佬这会儿走上前去,斥责雷父,孩子就是错了,也不能逼,看把她逼成这样。要是出了人命,你当父亲的也有责任哦!
被女儿这么一闹,雷父惊恐不小。刚才和事佬阻止了女儿的极端行为,他暗自感激,且对和事佬缓缓地说,以后雷卉的事我不管了,让她妈管。
其实这是在让步,和事佬听出来了。她看着边哭边嚷我不回去的雷卉说,你可以回家了,爸爸再也不说你了。雷父讲的话雷卉也听见了,她的哭声随之变弱,母亲和两个村民把她前拖后推劝回家。
围看的村民大都附和着说些劝慰的话,你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哦!你父亲说你也是为了你好,只是方法不对。雷卉坐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双手抱头,往前倾,恨不能把脑袋埋进两腿的夹缝中去。她一头乌黑的发丝都凌乱了,母亲拿一把梳子来,耐心地跟她理,不时讲些开导她的话。
渐渐地,村民们都散去,雷父回避,不多言语,担心女儿想不开,发生不测。他悄悄对雷母说,雷卉不读书了,该让她做些什么事呢?闲在家里也不是事。雷母说,我倒有个办法,让她像先前一样放牛。
几天后,雷卉思想平静了,山坡上,丛林中,就有雷卉的身影闪现,牛的铃铛声伴随着她。她放的是一条好斗的雄牯牛,犄角弯弯,仿佛为挑衅而生,许多牯牛都被它斗败。更为奇怪的是那些斗败的牯牛,隔三差五都惨死在主人家的牛栏。
死牛的价贱,大都卖给了屠夫雷猛。雷猛最先知道死牛的信息,也就最先找到死牛的主人,自然就得了便宜。别人看雷卉放的牯牛平安无事有些妒忌,就琢磨着弄来一条更雄的牯牛与之抗衡。
有一天,几条牯牛都在山坡上放牧。突然跑出一条棕色雄牯牛与雷卉放的黄色牯牛牴角。雷卉指望自家的黄色牯牛可以天下无敌地斗败那条棕色牯牛,未料那条棕色牯牛威猛异常,自家的黄色牯牛在打斗中受挫而屈居下风。这让她紧张,因为许多人都在观看,她倒不是担心自家牛败阵,而是担心没有给雷猛争气。
自那次寻短路跳水未遂之后,雷卉又与雷猛慢慢地暗通款曲,也就是常在山上幽会。雷猛还告诉她一些暗昧之事,说每次斗败的牯牛晚上宿在牛栏里都会死去,那是因为他半夜潜入人家的牛栏,把毒液灌入牛的食道,使之中毒暴毙。次日上午,他就佯装闻讯赶来,与主人家谈价,自然有赚头。每赚一笔钱,雷猛都悄然在雷卉面前炫耀一番,并给她零花钱。雷卉知足,还想通过自家牛斗败别人家的牛向雷猛表功。
此刻她抱着这种心态,想为自家牛助威取胜,谁知自家牛斗不过,她便在那道已成为斗牛场的山坡上不自在地走来走去,却不幸挨了棕色牯牛一脑,它的一只锋利的犄角挑破了雷卉的胸脯,负痛的雷卉未叫出声,脸色发乌,眼睛翻白,站立不稳就倒下去了。
那胸脯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围观的村民见状,有的放土铳,以威猛震撼的声音吓散正在牴角的两只雄牛。这两头畜生刚刚走开,雷猛就跑上了山坡,抱起浑身是血的雷卉,她已经不能开声了,雷猛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一块长布条,缠在雷卉的伤口上,可伤口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那布条。
他沉痛地叫,雷卉,你醒醒,你醒醒。雷卉哪能回答?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头歪在雷猛的脖子上。许多村民都围过来,嚷着说快送医院。
雷猛抱起她快步下了山坡直朝镇上医院奔跑。到了医院,他发疯似地狂叫,快救命啦!一位医生看他抱着的这个人浑身是血,连他的双手都被染红,便走过来,伸出两个指头在雷卉的鼻孔一探,没气了。
医生说,人都过去了。雷猛还不相信,要医生拿听诊器在雷卉的胸部听一会儿,可这只能是做个样子,已无回天之力。医生说,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你抱回去料理后事吧!雷猛抱着雷卉还有些温热但满是血污的尸体嚎叫起来,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
几个年轻医生都怕事地走开,只来了一个中年医生,镇静地对雷猛说,你要理智一点,人死了怎能医活?又有许多陌生人围看,有的也参与劝慰,是哦!人死了怎能复活?此刻雷猛仍在不明事理地嚎叫,医生,你给我救活她哦!
这时,雷父雷母也赶来了,他们悲痛欲绝,雷父推开雷猛,板着脸孔,从他怀里要过雷卉的尸体抱着就走。
第二天,雷家屋后丛林中多了一冢新坟,放牛娃儿怕鬼,瞟一眼就赶着牛远远离开。可是到了当天下午,放牛娃儿不怎么怕了,他们看见屠夫雷猛拎一挂牛肉在雷卉的坟头祭奠她,并燃起香烛,在缭绕的烟雾中,他双膝跪下、叩头,嘴里不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