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当日傍晚, 田甜着急要回位于安福路的何家,与申筱琅不过匆匆说几句话便暂时别过,申筱琅趁机与她订下明天午时再见一面。

多年未见的母女俩在一家叫鲜得来的小馆,吃了午饭。

这家做的排骨年糕名气极大, 大部分人都端着盘子站在马路上吃。

田甜就在马路上宴请女儿, 她只买了一客年糕,让女儿吃, 自己一手端着一碗汤,一手端着个放辣酱油的碟子,不时提醒申筱琅“蘸点儿作料啊喝口汤呀”没有餐桌,母亲宁愿在马路上宴请女儿。

吃完午饭, 娘儿俩又去逛公园。

田甜在复兴公园的草地上铺了张报纸, 让女儿坐上去,她半跪半蹲地在女儿背后, 要为女儿梳头发, 要为女儿扎辫子。

申筱琅的头发很稠很密很多, 颇难梳, 田甜一下子便将申筱琅梳疼了,她捂着头发,急急跳开了,撒娇道“妈妈,您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笨手笨脚的”

小时候, 原身她最怕母亲给她梳头, 宁可由父亲用条手绢马马虎虎把她头发扎成一大捆。

至从离开上海,到去年之前她都是齐耳短发,十岁之后,才开始留到中长发。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来,让妈妈帮你辫一回法国辫子吧。”田甜柔柔地笑,眼底是思念,是向往。

申筱琅一愣,被母亲一压,压着将那头不断抗争的头发全部制服,从头顶到辫梢编成了花儿,田甜告诉她这叫麦穗花儿,也叫法国辫子。

申筱琅好奇问“为什么叫法国辫子”

田甜没有回答,柔声反问“他还好吗”

申筱琅知道他就是她的爸爸。

“好。前些年,一直不愿意再婚,说怕有了后妈对我不好今年才被我说服,六月份刚刚再婚”申筱琅回头,望着妈妈,一脸正色的回答。她不觉得爸爸妈妈分道扬镳有什么不好的。

田甜眼睛眺望着远方,用那柔软的、抚弄琴弦的手在女儿的脸上轻轻搓揉。

此时此刻她是想她的前夫,看见筱琅的相貌和特征,不由主自就会想念她那个软弱善良的前夫,突然问“这些年,你们在哪里”

“在南边”申筱琅垂下眼帘,含糊地道。

田甜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大方便说了,心领神会地转了话题,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知道你这种头发叫什么头发吗”

申筱琅笑嘻嘻地道“叫纱发,与爸爸的一样。漂亮,省下烫发的钱。”不对她说在香港,是为了田甜好,怕她一不小心对谁漏了口风,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呢现在还在破四旧之中,过了这一段,会有那什么海外关系啊,间谍啊,通敌卖国啊

“嗯。中国人难得长这种头发”田甜压着另一句话贵人不顶重发,这么厚这么重的头发,只长在苦命人头上。可,瞧着才十一岁的闺女,明显是娇宠大的,瞧着瘦,可脸色红润,手指纤长细白,没有吃过苦,干过活的样子,比记忆中又瘦又小的可怜样好了不知多少倍。

“何厅长对你好吗弟弟与妹妹还乖巧吗”申筱琅反问她。她在何家蹲过两日,也问过那保姆,看起来何家已经被田甜把握在手掌心了。

“好,都好。”田甜笑。她也算是要仁得仁的了,在前夫离开之前她便是想要离婚,改嫁个经济宽裕些的,改嫁个社会地位高些的。

一开始,她是对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粗丈夫是赔着小心的,带着闺女畏罪自杀的前夫是她的历史污点。

因此,一开始田甜是矮人一头地进了老干部的家。她十分自觉地把饭桌上的好菜比如最厚的一块大排骨或者最宽的几段带鱼,比如完好无损的饺子,破了皮、漏了馅的都是她的小心翼翼地拣出,放在丈夫的饭盒里,做他第二天的午饭。

就连那当自己是女主人的保姆也没有闲话可讲,那何家保姆是太行山老区的妇救会员,何厅长的远房侄女。

田甜打心底不喜欢这个丈夫,可是她能屈能伸,她可以改造他

她给何厅长的裤袋里放着熨烫平整的手帕,她在何厅长皮夹里装上零钱和整钱,她还为何厅长剥螃蟹壳,挑鲫鱼刺等等。

而,那些都是前夫申玉轩曾为她做的。

在生下儿子之后,她开始手把手教着何厅长下围棋,听越剧,跳华尔兹,以及用卖破烂儿的钱收藏古董。

总之,以她前夫申玉轩给她的教养去教化现任丈夫。

田甜眼看着老粗丈夫在自己手里一点点细气起来,心底有着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些年,她赔着小心教养她的丈夫,聪明使尽,终于让他不自觉地进入了她前夫曾带她进入的城市生活。

有时候田甜会想自己那无处不用的心眼儿,用心营造和睦家庭所付的艰苦,努力的、起劲的扮演着一个爱妻和慈母,为维护那样一个家庭格局而必须行使的一套政治和心术这样子,真的值得吗

这些这些,有时也会使她疲劳,每当这时她总会放纵自己思念着那可能已不在人世间的女儿与前夫,怀念着那曾经的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