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县丞很没有官老爷样子,就便服在大门等着。见秦德威从后衙出来,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开口道“来不及说了,快上轿”
于是到衙前街路口,冯县丞随便上了个轿子,秦德威和另一个冯姓长随紧跟在后面。
但是没走几个路口,冯县丞又下来了,然后重新在附近换了顶轿子,继续前进。
秦德威忍不住那长随问道“冯老兄可否知道,二老爷这又是什么名堂为何不用县衙里官轿半路还换来换去的”
这长随单名一个元,乃是冯县丞从老家带过来的亲信之人,谈论主人家也是随意的很
“咱们这老爷,这会子要去那花花世界,又不好意思被县衙里的人知道,所以才这样诡异。”
秦德威抬头看了看路程方向,判断道“莫非是去南市楼街我看还有半刻钟就到了”
冯元愣了愣,很意外地说“想不到秦小兄弟年幼多智,竟然连这都懂其实我也没想到,老爷居然肯让你同去。”
冯长随这话当然有内涵,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大肯带着你一起去声色犬马的地方,说明也认可你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秦德威苦笑几声道“其实我更想不到,咱们冯老爷看着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很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之风,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在秦德威心目中,冯恩可是历史上那位“四铁御史”,大明直言死谏的标志人物之一,下意识里总是划分到海瑞那一类型去。
然后今天这位青史留名的刚直名臣,正带十二岁的少年往花街柳巷狂奔
人性居然如此复杂,换句话说,能想象海瑞带小弟去喝花酒找女人吗
冯元哈哈大笑,拍了拍秦德威说“小兄弟那还是不熟悉他咱们老爷在女色和享受上可不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不然你以为,老爷为什么不愿意把主母从近在咫尺的松江府老家接过来”
眼看着前面轿子果然停在了南市楼街的街口,冯县丞施施然下来,冯元和秦德威连忙上前跟从。
此时天色初暗,街道两侧开始点亮华灯。唐巾襕衫的冯县丞站在街口,手持折扇,与普通读书人别无两样,浑身轻松惬意,又瞥见秦德威,暗笑几声。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除了娘亲外只怕连女人手都没摸过吧不信你姓秦的来了这里,还能在本老爷面前耀武扬威
在县衙里,看到秦德威时总感觉有心理阴影,但是到了这里,就像来到了真正主场
你教我做事,我教你做人
念及此处,得意洋洋的冯县丞用扇柄敲了敲秦德威的头,开始教学“你这年幼无知样子,一看就不懂,先教你个规矩
到了这里,随你怎么喊,但不要再喊大人或者二老爷之类官样称谓,既煞风景又不体面”
秦德威打量了几眼冯县丞,嘟囔说“那叫冯学究像个老冬烘。冯博士像个茶铺里倒茶的。冯员外像个乡下土财主。冯朝奉像个开当铺的。大官人像个浪荡混子。”
在冯县丞眼里,这都是秦德威露怯还不服气的表现,笑骂道“别做怪,老实叫冯相公你这种穷苦出身的小哥儿没来过这种地方吧今天我就带你见见世面”
秦德威皱着眉头说“在下还只是个十二岁少年人,冯相公你导人歧途,未免太过了”
“红粉繁华,无论你来不来,它都在这里等着你。”已经化身为冯相公的人悠悠感慨,说了句很哲理的话“早些领略风光,便能早些看透风景。
总比上了岁数,正该奋发进取时,猛然接触胭脂阵仗,不知所措又图个新奇,最终痴迷不误的好。”
随即冯相公安步当车,直入一家很上档次的酒楼。秦德威很眼熟,似曾来过,而且还知道,酒楼后面还有院子。
上了三楼,坐在临窗雅阁里,冯相公叹道“依我心愿,更想去秦淮旧院或者河上画舫楼船,吾辈读书人应当如此。
怎奈那是在江宁县境里,我总要避忌几分,便只能到上元县这边的南市楼街了。”
趁着还没有其他人到,秦德威赶紧抓紧时间汇报正事,细细将自己与张师爷交涉的过程说了一遍。
冯县丞皱起眉头,简直不能相信“如此说来,吴县尊此举,既不是为了展示驭下之道,也不是什么争夺官声政绩,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为了钱”
菜鸡新手官之前只在南京行人司干过,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除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的老官僚。
秦德威点点头,“按在下的分析,等于是把刑名之权租给你,然后请你掏租金给他。
而且这也是县尊想教你以后该怎么做事,有利可图时不许再越过县尊,看来之前你理刑时没有给过县尊半点好处。”
“别说教我做事这种话,真是不中听。”冯县丞突然莫名其妙的打岔,仿佛碰上了敏感词。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最终还是冯县丞做主,秦德威心里琢磨的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冯县丞能不能接受这些如果不能接受,又该怎么劝
或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