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后,娄小乙照例在后宅为两位老夫人捏肩,现在捏的是母亲,彩环姨则在旁边为他把扇,这是一家人每天必经的程序,从可有可无到现在的一日不可或缺,这个时间段,就连丫鬟也不被允许在场。
都是些家常琐事,东家长李家短的,娄小乙也不觉得烦,因为他很清楚,再过些年就算他想这么烦,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需要做出决定时,他的下意识所作所为,充满了狠厉暴燥凶残,就像对无双的那一砖,对路不平的那一板,下手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所以他有时候就在想,我的那些已经忘却的过去,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好像记的很多,但一涉及到他这个人,就仿佛记忆全失。
这样一个有时让他自己都怕的性格,却唯独极其在意亲情,只要两位老夫人还在,就不愿意出门闯荡。
当然,也可能这就是米虫的本性,就是个懒,却拉些其他的理由来遮掩自己的好吃懒做。
为这个府第,他没有做出一枚铜钱的奉献,反而却是花销最多的那一个,对此,他没有任何难为情。
还是那句话,儿子吃娘,天经地义
对现在的娄小乙来说,完全的独立出去,自己生活,自己赚钱,还能补贴家用,还能处理外事,这样的儿子,真的是像娄姚氏这样的母亲所喜欢的么
未必
也许有的母亲会喜欢这样的儿子,但娄姚氏和彩环姨不会
她们更愿意希望自己的羽翼能庇护自己的孩子,能为他遮风挡雨,无论孩子年纪大小;当你的成长强大到剥夺了她们这样的权利时,留給她们的就只有失落,觉得自己无用,然后,不可避免的加速衰老
所以,有的时候,安于当一个米虫,也是一种爱。
“母亲,彩姨,明日我大概要去安顺府走一趟,最快一月,最晚两月,必定回来,听说那里的泥偶很是出名,我就带着您老两位的画像,給您们捏些泥偶回来”
娄小乙能清楚的感觉到,手下母亲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旁边的彩环姨轻描淡写,“小乙要去很长时间么我听说小鹰有时会迷了方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娄小乙就笑,“要回来的,就是去采买些东西,顺便见识见识入秋了,彩姨又开始做冬衣了吧,图案带花的我不要啊我就要素色的,哪怕您一样颜色給我做两件也成啊”
母亲和彩环姨也笑,是如释重负的笑,还想着回来穿新衣,那大概是不会一去不返的吧毕竟,对修行人来说,这样的事例太多太多
在都城的那些年,和普城的平凡日子不同,修行圈子要比外线城市发达的多,有财富,有权力,有时间,又有众多的散修混迹在都城,虽然也有不良人,但总体来说,私底下的修行气氛要比外地浓厚的多,
她们就亲眼目睹过多少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因为修行而一去不返,再也不回头,哪怕在他们的家族已经拥有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其中有才高五斗的学子,也有公卿贵族子弟,还有巨室大贾之后,甚至,还包括皇族
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就为了维护这个国家最后的体面。
这就是当她们知道自己的孩子也踏上了这条路后,所经受的无奈的悲伤,一边是割舍不下的亲情,一边是孩子可能的长生之路,如何选择
不是每个少年都能幸运的踏上这条路,几率极低,这也是娄姚氏虽然把丈夫留下的那些竹简送給他之后,又盼着他在这上面跌了跟头,自己放弃;
如此矛盾的心态让她们患得患失,平生第一次的希望自己的孩子更平凡些,更笨些,更普通些但是,是金子总会发光,娄府的小小天地也圈不住少年的锋锐。
命运这东西,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你的抗拒而过门不入
但是,小乙这孩子好像和别的孩子不同,也包括他的修行,从来也没有嫌弃家里的牢笼,反而和她们愈发的亲近,就像,要一直这样到她们老去,离开
她们很喜欢这样,却又担心这样会耽误孩子在修行上的未来,所以她们不开口,是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失去他。
娄小乙很明白她们的心思,老让她们这样提心吊胆的也不好,所以决定揭开这个盖子,
一手搂住母亲的肩膀,一手搂住彩姨的肩膀,
“母亲,彩姨,小乙现在也在修行,不过我的修行和他们不同
他们的修行是抛开一切,追寻自己的大道;我的修行是抓住一切,不放弃身边的亲人
如果修行注定要让身边的人思念,痛苦,那就不如不修行
我不知道,当他们有所成时,午夜回思,会不会因为曾经的忽视,不珍惜而后悔
反正我不会
我不怕耽误时间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连让自己的亲人渡过一个美好的晚年都做不到的话,我也没资格修行”
母亲和彩环姨泪流满面,她们知道了孩子的心迹,这让她们心境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