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是心底里有些瞧不上咱们这号人,人嘛倒是好的。依我的法子,等他好了,我使连大官人请他到家坐坐,醉死了他,就歇在你屋里,隔日起来,自有你的好处。他若往后不来了,咱们干的就是这买卖,也不吃亏,若他还来,那就天成全的美事儿!”
两女一合计,定下良策,月见心下安定,笑嘻嘻撩开车帘子瞥一眼,见外头晴光映雪,人流鼎沸,街市一浪接一浪的热闹澎湃,似有一场好事将近。
按说好事近了,奚府里初八点送嫁妆,家小厮不够,另往施家借调了人手,抬着几十口三尺阔二尺高的髹红大箱,装着各色料子头面首饰,另一副全套家私,里头就有奚桓所添的拔步床与描金屏风,引来长街驻足。下剩房契田契地契及万两白银,皆等着初十抬过去。
那头单府里早早地出来接应着,招呼着人担箱子进去,摆满正厅,管家交呈了礼单,两家人一齐点过,只把魏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到初九,奚府里糟乱忙碌起来,韫倩少不得要去帮衬,下晌在家打点了东西,换了身妃红撒金通袖袍,暗纺着多宝纹,凤钗吐珠,翡翠贴钿,瞧着富贵气派,只是脸色不好,腮上假浮着一层淡淡胭脂,遮不住眼睑下一缕青。
莲心弯着腰朝镜里窥一窥,恼叹,“这个挨千刀的卢正元,真是一日不肯让人清净,没日没夜的折腾姑娘,姑娘夜里睡不好,白日如何睡,这眼圈儿还是青的,粉也盖不住!”
原来那日谋划樱九之事失了算,虽卢正元动了色心,可那樱九却恨他生得年老体胖,又知他在床笫上有个手脚没轻重的毛病,便抵死不从,卢正元缺了兴致,仍旧来纠缠韫倩。
赶上前两日韫倩身上才来红,虽不多,却腹痛难忍。那卢正元非要行事,韫倩稍有推脱,他便打了她一巴掌,拽到床上硬了事。
此后韫倩便病了几日,虽见好了,却仍是恹恹的。眼下说话也没精神,笑也笑得似抽了魂的皮肉,“少不得我命苦,连个丫头也摆弄不了,白搭了绸袄那一身好衣裳。连个粉头娼/妇也有几日歇,我却要见天服侍他。好在绸袄明日出门,我今日借故躲到她家里去,松松快快过一夜才好。”
金乌西走,屋里陈设精致,家具髹红,阳光由妆台后的棂心窗户里斜撒进来,一束束卷着尘埃,像照进一个奢靡腐朽的活死人墓,韫倩白白的皮肉被穿透,透明得像随刻要被一股风吹散。
莲心满腹的不值,皆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手脚麻利地为她插上另一支沉重的凤头钗。
这里刚梳妆完,始见卢正元摇着个肥硕的身子进来,光束里瞧不清形容,一个剪影只似只待宰的猪。走近了,才瞧清他裹着件大毛领直裰,衬得没了脖子,只剩了满脸肥肉。
多瞧他一眼,韫倩就要打呕,忙端了盅茶压一压,盯着冰纹盅眼也未曾偏一下,“我这里去,夜里就睡在那边不归家,明日好送绸袄出嫁。”
卢正元似有些不快模样,端着茶又搁下,倚在榻背上,颠得整个榻嘎吱作响,“明日早些时候打点车马过去一样的,何苦又往人家里叨扰一夜?”
正是为了躲他一夜才要去,韫倩哪里肯听劝,可又怕不合他意,他又动起手来。于是筹忖须臾,笑脸迎来,“你是傻子,上回樱九不肯,少不得是因我在家,一来她惧我吃醋,二来她脸皮薄,这才推脱着不与你亲近。我外头歇一夜,莲心我也带出去,她见屋里没了人便宜,自然就肯了嘛。”
闷了半合儿,卢正元乐了,抖着满身的肥肉刮刮唇上的胡须,“有理有理,姑娘家脸皮薄,少不得是这个因由,否则是为什么?难道还看我不好?这倒奇了,我都不好,这天下哪里还找好的男人去?你只管去,明日送了人吃了酒,好生乐一乐,再回家来。”
出了这个宅门,韫倩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天上的太阳为她渡了金光,她脚步轻盈得像房费了一只彩画的风筝,以此来庆祝她短暂地逃离了那金雕玉砌的坟场,走向了寒天彻地的人间。
而另一座饬饰温馨的墓碑却开始镌刻着花绸的名字,一锤一钉,一撇一捺,将她书写进命定的前程里。
韫倩来前的傍晚,雪渐消融,风萦画角,屋子里架了两个熏笼,仍透着寒噤噤的冷。明早来梳头的婆子来见过,才出去,就见椿娘端着四五个胭脂盒进来,检点了衣裳、冠子、盖头、绣鞋,妥帖了,又端来小钵、凤仙花、柳叶,为花绸染指甲。
雪里山前,曜日西坠,残霞照万顷银波,花绸收回眼,盯着椿娘用柳叶包着凤仙花裹在她的指甲上,倏然噗嗤一笑,“你像是要把我包成个锦盒,明日好送给那单煜晗。”
笑声很轻,像一缕玉箫,低吟婉转,吹落黄昏雪,默一阵,又剔椿娘一眼,“今儿这天倒不怎么冷,只是冻骨头,没出门,也不知园子里如何,冷不冷?”
椿娘睇她一眼,仍埋首回去包凤仙花,直到把她十个指甲都包了起来,收了东西回来,冲花绸挑挑眉,“桓哥儿好了许多,没见咳血,下晌太太做的糟鹅过去,他都吃了,还吃了一碗饭。您不就想问这个吗,啻啻磕磕的,憋着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