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乱啼清明后,人潮汹涌,马车慢摇慢晃地闯过红尘,淡淡的车辙是寂寞的余痕,很快又被川流不息的履舄冲淡。
花绸半侧着脸,诗眼倦天涯,望着热闹的尘世间,满脑子想着韫倩,眉间不觉就攒愁千度,“你大表姐定了人家的事情,你听见说了吗”
奚桓脸上的笑被她的愁驱散,他还不懂她的寂寞,但他希望她能时时笑着。眼下见她不笑了,便够着脑袋窥她,眉心也带上了忧,“好像听说过,是二叔的同僚,卫通判家的卫嘉。”
“你在外头与他相熟吗可听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他比我大了好几岁,不怎么来往,大约二叔与他父亲的关系,他和奚涧会有些走动。”
花绸暗度不语,奚桓复偏着脑袋观她,“怎么了姑妈是觉得他不好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听见说他屋里,为着争风吃醋,才死了个通房丫头。他屋里原就有好几个通房丫头,还不足惜,最爱在外头眠花宿柳,你大表姐倘或嫁给他,还有什么好”
奚桓攒眉想一阵,逐渐仰回身,“通房是什么”
花绸被他一惊,适才意识见说漏了嘴,斜瞪他一眼,“别瞎问,仔细你爹听见打你。”
不叫问,他反问得更凶,不知是真好奇,还是故意与她作对,“怎么一个通判家的儿子都有许多,我却没有回去我也向姨娘讨几个。”
果然激得花绸恼了,往他身上一拍,障帕嗔他,“你才多大牙才长齐,就想着这些,回头真格要告诉你爹打你一顿才罢”
他又凑拢来,“这些是哪些我凭什么不能有”
“什么你都要有自然不该你的你就不能有,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屁大点事情不懂,就想这些花花肠子,倘或哪天我听见你沉迷烟花,头一个把你腿打折可记住了”
“姑妈,什么是烟花”
花绸忍不住掐他,“不晓得最好,别瞎打听”
那些风僝雨僽刹那被奚桓的可恶驱散,夕阳在花绸喋喋不休的劝导里衰落,而他的笑脸却绽得一寸比一寸盛大。笑意背后,自有数不尽的千愁万恨日益满明月。
月闭黄昏,屋子里凉霜淡淡,炕几上单点了一盏灯,上拓一株君子兰,暗淡地跳跃着昏黄烛光。“咔嗤”一声,剪子剪了灯花,半昧灯烛高涨起来。
趁着这光,椿娘将手上一双大脚鞋面收了线,递予花绸试穿,“姑娘试试合不合脚,趁着还没缝到鞋底子上去。”
花绸接了比比,偏着脚笑,“合适,劳烦你,我自己倒没功夫做自己的活计。这不缠脚是爽快,只是费鞋面,你瞧纱雾缠了脚,倒费不了几寸料子。”
“她哼,我瞧着好笑,恨不得什么时兴的都往身上套。”
“我是吃不得那个苦。”花绸咋舌摇头,仍旧将鞋面递回去,捧起圆绣绷绣绢子,“她娇娇弱弱的,倒忍得。”
说到此节,椿娘端起腰来,微倾在炕几上,“那日姑娘在里头与韫倩姑娘说话,我在外头同莲心扯闲篇。这才晓得,那个通判卫家,原先是想说纱雾过去,庄太太恐那卫嘉太风流,不肯答应,又眼馋那么些聘礼,就把韫倩姑娘定给了他家。”
“她们母女,一向都是挑剩下的才给韫倩,但凡好的,哪里落得到她头上去如今只瞧着聘礼眼馋,不知他家又舍得给多少东西与韫倩陪嫁”
正婉叹,倏听院门轻响,椿娘攒眉出去。院子里听见她与人嘀咕几句,未几掂了包东西回来,用牛皮纸包着,麻绳打得死死的结,搁在案上。
花绸因问“是什么谁送来的”
“门房上上夜的柄全,说是韫倩姑娘打发人连夜送来的。”
那门房上的柄全原是与红藕相熟,但凡莲花颠在外头有个跑腿的差使,他倒肯不要赏钱帮衬。
花绸一壁剪开,椿娘一头又说,“说是韫倩姑娘攒下的些阿胶,给姑娘补气血,姑娘身上一直没来,韫倩姑娘也担心。”
按说十二三岁上头就该来月信的,花绸起初还怕,可过了年纪,怕又成了忧,左顾右盼这几年,还是一直不见来。暗里请妇科大夫来瞧,只说是气血有亏,以致月事不调,叮嘱着吃食上要补气血,调阴阳。
但那些燕窝阿胶之列,花绸不好朝奚家总管房里伸手,自己又没银子买,一直耽误至今,除奚缎云发愁不提,就连韫倩也跟着操心。
眼下打开一瞧,正是些零碎阿胶,料想她也是各处省检积攒下来的,花绸心内感念不住,却仍旧折了,“她也不容易,何苦攒给我还是原样放着,等她来时还给她去。”
椿娘发急,拨开炕几上的银釭,将纸皮包抱在怀里,“韫倩姑娘与姑娘要好,这是她的苦心,姑娘何必辜负况且太太可说下的,您身上要迟迟不来,往后保不准就不能生育,还如何嫁人眼瞧着等老侯爷身子骨好了,单家就要来迎的。”
月亮偏了西,撒在花绸半张脸上,晕开烛火淡淡黄,她望着那包黄色的牛皮纸,犹如在一片冰霜里,点了势单力薄的一簇火,有着于事无补暖心。
烛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