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中决战开启时,丞相心中竟是有了归蜀地之念,这种事情说出来,大汉朝野上下皆不会有人相信。
丞相乃何许人也
北伐十数年以来,各部将士皆有曾轮休归去过,唯独丞相不曾踏上金牛道半步。
若是问谁是最期盼看到大汉旌旗在长安城墙之上迎风怒张的人,非丞相莫属;他也是将“还于旧都、兴复汉室”看得比性命、家门等等更重的人
是大汉北伐的主心骨,是肩扛兴复汉室旌旗的人
只要他的身影仍在北伐军中,所有将士都会坚信大汉一定会梦圆;也甘愿不辞生死,为大汉圆梦。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刚刚得悉司马懿出兵,丞相便让值守的小吏收拾行囊,打算归成都了。
那值守小吏听闻之时愣了半晌,才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领命。
而被丞相带着在身侧充当记室的诸葛攀,则是在那小吏转身离去后,才矮身低声发问,“大父,我等确是归成都吗”
“嗯,此时若不归咳咳咳”
笑颜依旧的丞相徐声回答,但话语还没有说完,便勐然爆出了一阵激烈的咳嗽。
亦让诸葛攀连忙直身轻拍其背,待丞相的咳嗽缓和了些,还从素舆侧取下一装着蜜水的皮囊给丞相喂去。
自太医声称蜜水可缓和咳嗽后,他就常备着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
他准备再多的蜜水,也无法阻止丞相咳嗽次数一天比一天频繁。
且是昼夜皆频繁。
数年前他在汉中定军山别院小住,那时的丞相虽也老态初显,但仍神采奕奕;而如今他可以在军中任事了,却发现丞相已经无法承受岁月的苛难。
如丞相的须发稀少了许多,每每他为之束发的时候很难拢成髻;如沟壑纵横的脸庞与双手都布满了老人斑;就连双眸都变得很浑浊,难寻旧日的灼灼了。最令诸葛攀暗中感伤的,是他偶然发现了,身长八尺的丞相与七尺一寸的值守小吏站在一起时竟比肩同平。
原来岁月的无情,不止于染白了他的须发,还将他的腰给压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诸葛攀委实无法理解,为何丞相选择在这个时候归去成都。
难道此时不应该是启程入关中,亲自督兵击溃逆魏的主力、夺下长安城全据关中,宣告汉室复兴吗
“咳咳”
缓和了咳嗽的丞相,抬手示意诸葛攀将水囊挪开,继续说道,“若此时不归蜀,恐我将不复有时日归矣”
这是丞相第一次言及自身的时日无多。
丞相的神情与声音都很澹然,但性情如其父般笃厚且至孝的诸葛攀听了,却忍不住当即泛红了眼眸。
哪怕他心中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不管人们情愿与否,终有一天会到来。但他的年龄与阅历,都没有准备也无法准备澹然的面对生离死别。
“但”
强忍着感伤,诸葛攀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继续发问道,“但大父不想入长安吗”
是啊
既然自感时日无多了,为何还要归去蜀地呢
归去了,那么,也就没有机会看到大汉旌旗在长安城墙上飘扬了。
“呵呵”
闻言,丞相不由莞尔,且答非所问,“还记的子瑾前日传来的军报吗”
“嗯,孙儿记得。”
不明就里的诸葛攀轻轻颔首,“郑都护在书信中,声称无需担忧他营寨安危,言关中决战开启之际,便是他破逆魏荆州兵马之时。”
“此地战事有子瑾,我可无忧,而关中战事”
丞相笑颜潺潺,轻轻的拍着诸葛攀的手背,缓缓谓之,“彼司马懿一旦出兵,便是败局已定耳是故,北伐至今,有无我在军中皆可如愿矣,亦可令我归成都了却心愿矣。”
关中决战,逆魏败局已定
诸葛攀愕然。
旋即,他才催声发问道,“关中决战,大父所言的逆魏必”
言未半,倏然而止。
因为方才言罢的丞相,此时已然耷拉了眼帘养神不复多言了。
或许,此中已然涉及到了军中机密,而以他的官职尚不足以提前知晓罢。
心中有所悟的诸葛攀,也不敢再发问。
当然了,他仍无法理解,丞相为何要在此时归蜀地成都。
既然关中决战汉军已然有了必胜的把握,那么丞相就更应该进入关中,亲眼目睹大汉还于旧都啊二十载的夙夜忧叹,常恐有负先帝托孤之重、失志兴复汉室的丞相,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吗
呼
诸葛攀摇了摇头,悄然呼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解。
待眼角瞥见日影已然落在了脚下,便起身缓慢的推着素舆往有阳光的地方去。
即将迈入仲秋时节了,天渐凉,暮色也更早来临,这让早就畏寒的丞相更难抵御岁月的侵蚀,也让诸葛攀的心思转到了丞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