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攻坚之战,朱然部死伤四千余人不足为奇,毕竟占据地利扼守的郑璞部,都不免伤亡了上千士卒。
但这其中最大的因素,乃是郑璞不曾出营反击的缘故。
而陆逊部丧损了万余人的原因,就是被关兴部抓住机会出营反击了。
却说,当时关兴与众人定下混淆视听之计后,汉军便一直以半数兵马在坚守营寨,如此攻防了七八日,吴军果然如期发现了汉军似是有“炊烟不见而减少”的迹象,亦隐隐有了柳隐与句扶两部已然转去堵水河谷的猜测。
心有期待之下,他们自然更加死不旋踵的攻坚。
让战事仅是开启了半个月,吴军便伤亡了近四千将士,但各部将率们让士气如虹、仍觉得攻势再猛烈一些,或许便可以将营寨攻破了。
然而,陆逊则是不同。
先前在寿春之战中的惨败,是他唯一的败绩。
亦是江东开始步入国力衰退、令朝野上下无人再复有北伐之念的转折点。
足以让他此生都耿耿于怀了。
而魏国以“灯下黑”的伎俩、将雒阳中军藏在寿春城内的做法,同样让他记忆犹新,而如今汉军的守御令他觉得似曾相识。
是的,在多日的攻坚后,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抑或者说,汉军防守时的“岌岌可危”有些刻意了。
犹如故意让江东知道他们马上就无法坚持、营寨即将迎来陷落一样。
然而,那些在矮垣之上的都伯或司马脸庞之上不见丝毫忧色,就连那些士卒们都没有愁眉苦脸或是洋溢着必死的觉悟。
这些不寻常的迹象,足以让陆逊嗅到了有危险在蛰伏。
是故,他在当日攻坚罢了,私下将全琮招来计议,径直道出了汉军的蹊跷,断言汉军并没有转兵离去。
全琮听罢,沉默好了一会儿。
旋即,却是莞尔而道,“都督,彼蜀兵藏兵与否,与我军此番攻坚似预期是干系不大,且若果如都督所言,蜀兵所为不正如我军所愿乎”
闻言,陆逊同样默然。
是啊,他们此番来攻坚也没有抱着能冲破汉军的阻拦、救出上庸城的唐咨部啊
况且汉军藏兵的目的不言而喻,乃是为了反击,而他们正好可先暗中做好准备,堂堂正正与汉军正面鏖战一次,在达成先前顶下的“折损二三万士卒后可退出战事”目的之余,还能让汉军死伤不少,如此不是正好战略使然吗
但陆逊心中仍有一缕怅然。
识破了敌军的意图,他自然能让彼弄巧成拙
虽不可能令夷陵之战再度上演,但一洗在寿春之战中惨败的耻辱不在话下
然而,受限于江东如今的国运与未来的期盼,他却不得不配合着汉军的伎俩,继续糊弄着士卒、将他们送上不归路。
如此,心中的滋味,终究是意难平的。
“乃我拘泥了。”
许久之后,他才将挂在眉目上的惆怅化作释然一笑,“确如子璜所言,若彼蜀兵有出营来战之意,正好如我军所愿。嗯,防备蜀兵突袭之事不可宣之于众,且我每日皆需亲临阵督战,唯有劳子璜提前部署了。”
“好,都督放心。”
全琮也不推脱,当即重重颔首,信誓旦旦,“我定然将此事部署妥当。若是蜀兵果真出营来战,我必令彼知我江东刀兵未尝不利也”
他并非是妄自尊大。
作为戎马多年的宿将,且是以有心算无心,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做到。
然而,整个江东都不知道,在巴山北道营寨内的折冲军先前乃是魏国俘虏,一群抱着以命博未来、为自己而战的人。
对战事的胜负没有多少关注,但却对斩首之功汲汲渴求之人。
这些魏国俘虏都知道,致力于还于旧都的汉廷,不会与江东爆发太多的战事,而能给予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有且仅有这一次
错过再无。
他们不会允许自己错过。
世事如棋,有时候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
尽管陆逊的将略足以看透汉军的意图、全琮的预先部署很完善,但就是这么一点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了他们的落寞结局。
是的,全琮的部署堪称无可挑剔。
他将先前时日充当先登的留赞与陈表这两部精锐,都撤下来休整,当作预备汉军出营的中坚,而再继续攻坚了数日后,又请陆逊将一直督转运粮秣等事务的诸葛融部接手了攻坚之责。
这是为了诱汉军尽早出营。
盖因诸葛融为人很平庸。
才智将略对比其兄诸葛恪而言,犹如云泥之别。
若不是诸葛瑾早年遣次子入蜀过继给了丞相,且诸葛恪早就自己凭借才能招募了山越精兵与战功封侯,诸葛融是绝无可能督领诸葛瑾旧部的。
对,孙权没有了选择。
且他不敢打破江东“父死子继”的统兵制度,进而诱发群臣的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