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炙热难耐。
哪怕在乌水畔,亦无法感受到丝毫凉意。
司马懿策马缓缓,看着络绎不绝的运粮将士,时不时的便以丝绢抹一下额头上的汗渍。
依常理而言,身为雍凉都督,日常转运粮秣之事无需他特地出来察看。
但今日却是不同。
从秦朗部传来的军情,斥候刺探到逆蜀国从河西再度增兵,乃是他先前给天子曹叡上表中特别提及的郑璞所督领。
此军情令他舒了一口气。
藏在黑暗中里利刃才是最危险最致命的,亦是最令人惶惶的。
对。
在司马懿的心中,将郑璞视为黑暗中的利刃。
盖因在汉魏双方以往的战事中,郑璞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令人不得不心生忌惮。
尤其是此番战事乃是他任职雍凉都督以来首次伐蜀,且是倾尽魏国之力而为曹叡连天子亲军虎豹骑都特遣来听他调度了
可否夺回陇右、复凉州,可否令逆蜀再度龟缩回巴蜀之地,一战而决
他容不得半点疏忽或变故突生。
亦经不起。
因为此番战事魏国占尽了先机与优势,若依旧如先前曹真一样铩羽而归,那么以后魏国唯有接受陇右与凉州不复有的事实了。
甚至日后汉魏双方将迎来优劣逆转
屡战屡败的将士们的士气将陷入低迷、大汉旧都所在三辅之地将迎来人心动荡,就连中原腹心与大河之北的士庶都会私下嚼舌或质疑,当年魏文曹丕代汉时所声称的“汉祚已绝”是否乃天命所归
不管怎么说,延续了四百年的汉室威望早就深入人心。
不说别的,就连身为辅政大臣、历魏三朝君主的他自己,最初出仕时天下共主仍旧是汉献帝、被授予的官职乃是汉丞相府文学掾
才短短十余年的魏国,无法抹去大汉的痕迹,亦无法抗衡长在人心上的质疑。
是故,自初春出兵以来,他一直如履薄冰。
不仅源于他深知一直未有修生养息时间的魏国,以后不会有底蕴再发起诸如此番般浩大的战事,更是因为魏国也输不起。
胜,则日后伐蜀势如破竹。
但若败了,则是雒阳衮衮诸公将不复再有鏖战之心、将士不复再有死战之锐,黎庶亦会对魏得天命之说嗤之以鼻。
而身为雍凉都督的他,将成为魏国由盛转衰的罪人,被青史钉死在耻辱柱上。
安能不兢兢业业
焉能不对逆蜀的一举一动严加防范、对久负奇谋策算之能的郑璞忌惮
不过,当这把利刃现出踪迹了,司马懿便不觉得可畏了。
魏国终究是占着兵力优势的。
且司马懿亦自认并非智迟之人,在得悉郑璞督兵从扑擐县沿着乌鞘岭而来后,不可能意料不到其战略意图所在不从乌亭逆水河谷进发与蜀魏延部合兵,彼兵锋所指,无非乃贺兰山以南的屯田处罢了
攻其必救,意在围魏救赵嘛。
何足道哉
事实上,司马懿在别遣郭淮前去攻打鹯阴城塞时,便思考过胡遵与邓艾部南下后贺兰山以南守备虚弱、是否会被逆蜀有机可乘的问题。
毕竟,昔日凉州失纲时,连北地郡的羌胡部落都能奔赴千里在陇右围困冀县,何况享誉已久的西凉铁骑呢
明知如此,但却还执意为之,非是司马懿无奈之举。
而是他故意为之
在他心中并没有冀望过,魏国能正面将鹯阴城塞攻破。
类似这种孤悬在外、唯有精锐士卒戍守的坚城,是不存在士气崩溃、将士贪生怕死而降之事的。
无须质疑这点。
有汉以来四百年,这种事迹并不鲜见。
司马懿对攻取鹯阴城塞的冀望,乃是将之困到粮秣耗尽,坐等不攻自破之时。
亦是说,他故意让贺兰山以南守备虚弱,乃是诱敌之计罢了。
盖因他的战略初衷一直没有变过。
围点打援、侵扰河西以及诱敌深入等,一切都是为了消耗逆蜀的战争底蕴。
战事僵持也好、小负数次也罢,只要逆蜀兵马劳顿频繁、不得修生养息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的胜利者就是魏国
如今,蜀郑璞将兵出,堪称正中司马懿的下怀。
以此些年凉州频繁的战事推算,逆蜀竟能有粮秣与辎重供应郑璞再度出兵而来,不必多想他都能推断出,凉州已然涸泽而渔矣
若能将之击溃,秦朗与郭淮等部便可长驱而入,令河西之地易帜矣
故而,他此番的心情,犹如盛夏时节般炙热。
不仅亲自出来督促粮秣辎重的转运事宜,还将一封书信转去与郭淮。
书曰
“逆蜀河西再增兵,伯济已知矣。吾以为疤璞兵锋所指,意在贺兰山以南也。故而伯济可留胡将军困鹯阴,亲领其余兵马转去与骁骑将军共力遏之。吾已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