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渭水两岸的麦穗亦开始开始变得饱满沉甸,煞是喜人。
步履缓缓的郑璞,随手捋下些许放在手心中揉了揉,吹去杂物便放在口中嚼。似是还有些干涩青味,但已然有了淡淡麦原香。
一直亦步亦趋在他身后的一老丈,不知觉的缩肩微躬着身,摒着呼吸死死看着耷目嚼麦粒的郑璞。
他乃陇西郡首阳县的麦“能”。
顾名思义,他擅长于农桑,尤善种麦,故而在丞相推行郑璞昔日所谏“拾贤馆”,从民间选拔有一技之长者授予“能”之职称,佐太守与县令署民生琐碎之事。
如今,郑璞被丞相授予巡农桑之责,辗转陇右与汉中各地巡麦田,至他所务之地时,他自然紧张莫名。毕竟,从昔日一微末如杂草般的佃户转变为被官府授予“能”,是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殊誉。
“甚好。”
咽下了麦粒,郑璞侧头对那老丈颔首赞许道,“此地之麦长势比五溪聚更好一些,可见老丈平日多尽心。不过,麦熟还需些时日,老丈可不能掉以轻心。”
呼
闻言,那老丈顿时松了一口气。
亦绽放了满脸的沟壑纵横,咧着掉了好多颗牙齿的嘴“呵呵”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躬身行礼,嘴里呐呐了好久才磕磕碰碰的挤出几个字来,“将军放宽心,照料麦好,粮贵,小老儿命不比更贵”
久居人下的卑微、骤然被位高权重者赞赏,令他激动涨红了脸庞,话语也颠三倒四的。
不可免,惹得周边之人皆爆出了善意的笑声。
郑璞亦笑颜潺潺。
侧身不受年长者之礼,伸手扶起他颔首致意罢,便在扈从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待远离了麦田,扈从乞牙厝便驱马近来些,低声问接下来的行程,“郎君,现是巡其他处,还是径直入西平郡”
入西平郡,自然便是要往西海青海说烧当羌王芒中出兵助战之事。
至于为何将此事并入郑璞巡农桑之务中嘛
以非正式来使的身份前去提一嘴便好了
在丞相心中,如今当以维稳烧当种羌为上,宁可羌王芒中不出兵亦不能在此时逼反了他,以免让原本兵力捉襟见肘的陇右雪上加霜。
“且先往狄道罢。”
略作思绪,郑璞便说道,“今至陇西,理应拜访一番伯达兄。”
是的,刚上任的陇西太守乃张表张伯达。
大汉对各郡县的太守与县令授职时,都尽可能的将凉、益州籍贯士人对调任职。
不仅是遵循大汉避籍的旧制,更因为丞相有心让素来闭塞偏安的巴蜀之士,见识大汉疆域之大,以图激励他们的开疆辟土之心。
一路无话。
入狄道城至太守府时,得信出迎的张表拊掌而笑,“竟是子瑾前来何其幸也”
言罢,便上前执郑璞之手而入,低声说道,“好叫子瑾知晓,若你不来,我亦遣人往冀县求教也”
呃,求教
脚步微一顿,随入的郑璞先回首示意扈从自行去歇下,才压低了声音发问,“不知乃何事,竟令伯达兄寻我邪”
“唉”
张表的回答,乃是一声叹息。
原来是才到任一月有余的他,如今已隐隐被众僚佐齐心孤立了。
倒不是作为边陲的陇西郡黎庶刁蛮。
前任太守冀县人尹赏任职期间,官府政令顺通,不管是羌胡部落还是僚佐皆无有半分阳奉阴违。更莫说游楚在职时,郡内士庶皆愿共生死了。
待两人安坐,张表便细细讲述起月余以来感受到的疏远之意。
如巡农桑问孤寡、令各县推举贤能、问狱中之案抑或者察临洮牧场与丝路邮驿等事时,他让僚佐作参详,得到的回答总是一句“明府但决之,属下安敢有言置喙”
和颜悦色的再三请问时,亦不过得了一句“昔日尹太守之政,士庶皆称善,明府可循之”。
如此,首次得位两千石、抱着满腔斗志而来的张表,安能不郁郁于心
且他若是事事皆循尹赏之政而无为,岂不是尸位素餐
更令人郁郁的是,初来乍到的他,对陇西郡县的风物与贤才并不了解,连重新辟命太守府僚佐之事都难为
故而,讲述罢,他还懊恼作言,“以子瑾之见,乃我是益州人士,故而难容于此边陲之地乎抑或者,乃我才德不配受位,故而众人皆不愿效力乎”
而倾听罢的郑璞,已然忍俊不禁。
年少便扬名巴蜀的张表乃名士,才学不缺,仪表威重与举止风度翩翩。
但亦是豪族出身,自幼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且因其父而倍受先帝刘备善待,故而不知边地黎庶之求。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僚佐之所以排斥张表,乃是将名士气度太重的张表视作昔日那些叫嚣着放弃凉州、鄙夷边陲之人的关东士人。
并斥为一丘之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