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而知雅意。
军议在座的诸人,无一不是魏国的俊伟,故而也听出了毌丘俭的指责之意。
若是将毌丘俭的言辞直白而道,乃是“今将士休整一岁有余,粮秣辎重充足,民夫可用,都督身负先帝顾命之重、天子假黄钺之信,为何不尽起大军而往,夺回陇右、再复凉州前番都督以时机未到,回绝我等请命出战,今正值逆蜀长驱河西兵疲、凉州未稳之际,时机尚未到乎”
这样的指责,有些重。
几乎是声称司马懿有负国恩,故意耽误战机,不欲为天子分忧。
是故,饶是城府极深的司马懿早就荣辱不惊,但甫一听罢,附在膝上之手亦忍不住瞬息紧握成拳,让有些长的指甲刺入了手心。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他何曾有过私心
何曾有过畏战
先是,以凉州之地作饵,诱逆蜀前去攻伐而赢得魏国关中修养生息的时间,乃是昔日曹真遗留之策,天子曹叡首肯的他不过是贯彻执行者,如今贾栩与魏平不堪受事,以至关中主力连救援的时间都无有,如此,岂能将凉州之失的罪责落在他身上
且他督战荆豫时诛新城孟达破东吴诸葛瑾,密谋千里进讨辽东公孙渊,那次不是用兵神速、克日擒贼岂能以“畏战”之名指摘于他
如今不欲尽起关中大军与逆蜀战,并非不愿,实乃不能耳
昔日凉州尚存,魏国实力更盛之时,曹真便曾尽起大军出过陇右、走秦岭谷道攻过汉中,可建功否从关中出陇右,本就要受制于地形,不管士卒行军还是粮秣辎重转运,皆事倍功半。且如今逆蜀陇右与凉州连成一片,更容易防御,他纵使尽起大军而赴,孰可断言可一战建功邪
尔等仅是看见逆蜀连岁征伐,师老兵疲、国力衰败,为何对魏国现今状况视而不见邪
自逆蜀首番出陇右伊始,魏国便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丢城失土,如今早就士气不存、民心已溃。
上次曹真出陇右才过去了多久,哪来的粮秣可供十万大军一岁之征
除非搜刮尽关中所有士庶的存粮,令他们在春耕过后的青黄不接时节陷入饥荒、再次重现昔日关中大饥人相食的惨剧,逼迫雒阳与关东各州不得不转运粮秣来救济。
什么民心安定、青壮皆可征发徭役
那是因为如今关中无战事。若是大战再启,必然士卒惶惶、民心思乱、“金刀之谶”再度被口口相传。
再者,历经两次大军倾力出战而惨淡归来,魏国可再承受一次败绩而归否
逆蜀能在迅速平定河西各郡的最大缘由,不就是前番曹真兵出陇右败归而导致的凉州人心板荡吗
为将者,当先虑败而后虑胜。
若是他此番兵出乃败阵而归,被逆蜀衔尾而来,关中恐会被传檄而定矣。
毕竟关中乃大汉旧都所在,焉能不慎之
他代曹真之谋失策受过,忍麾下将率私下嚼舌指摘,力求先稳关中不失再谋夺回陇右之地,其中用心良苦,岂是寥寥数言可表哉
同为共力为国分忧,何苦以言苛之邪
呼
面如沉湖的司马懿,微不可闻的出一口浊气,舒开紧握的拳头,将手心的淡淡血迹就着膝下里衬抹去,亦抚平了胸腹间的激荡。
他对毌丘俭并没有忿恚之意。
因为毌丘俭如今的隐有指摘,亦是先前所有求战将率的疑惑,乃他无法避开的问题。
若是他能令其释怀,亦是令所有将率释怀,进而可再树都督名实的威信。
此外,退一步而言,毌丘俭与他争执乃必然。
天子曹叡将毌丘俭转来任职雍州刺史,本就是将十数万大军尽付于他督领的帝王权术。若是他与毌丘俭言笑晏晏、情投意合,恐天子曹叡在雒阳食不知味、夜不成寐矣。
“仲恭之意,我知矣。”
音容淡淡,司马懿摆了摆手,让毌丘俭稍安勿躁,“我等今日在此计议,但求无有遗策,不误国事耳如何与逆蜀战、兵出多寡等事,我等各抒己见,皆录表传于雒阳,待天子抉择方有定论。再者”
言至此,司马懿拖了长长的尾音,投向毌丘俭的目光亦须臾间凌厉,一字一顿,“再者,诸君入署屋计议以来,我可曾有言,不欲倾力与逆蜀战乎”
呃
毌丘俭语塞。
旋即,鬓角见汗。
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告罪,“乃逆蜀猖獗、荼毒我魏国太过,故而令我一时心切,言辞失据,还望都督莫怪。”
而此时在座诸人皆出声劝解。
司马懿自然是见好就收、轻轻揭过,“为国谋事,当畅所欲言,仲恭不必告罪。”
话落,便又以目顾最了解雍凉战事但未有机会抒己见的郭淮。
“都督,在座诸公已道尽可选之策矣,淮别无他言。”
不料,郭淮应顾拱手作言时,竟是如此作言。
因昔日求战不得,故而不欲进策乎
抑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