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板楯蛮。
这群号称“巴郡神兵”的蛮子,临阵必踏地擂盾而歌,最是容易辨认不过。
而随在板楯蛮之后的乃是一群不打旗号、不闻鼙鼓禁令声的士卒。
未战就鬼哭狼嚎的用刀刃自刺手臂或是划破脸庞,以自残催勇气,犹如峭壁上愤怒嚎叫的猿猴。
不必猜测,一看便知乃不服王化的蛮夷。
是故,曹真还特地遣人去叮嘱赵俨,让其将麾下最精锐的士卒调度在战线前列。
此是常识。
亦是敏锐把控战场契机的体现。
诸蛮夷者,不服王化,勇则勇矣,然而不习军阵之法,皆以丛林狩猎之法厮杀。
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各自为战,在战场上是很难取胜。
军阵存在的用处,是有袍泽帮忙抵御,有袍泽合力杀敌。彼此依托,将数十人拧成一个人,就如同将无根手指收拢握成拳头。
彼蛮夷者,人人悍不畏死,摧锋可当前部。
然而,不可持久
一旦被抵御过开头几波的猛烈攻击,将战局变成你中有我的胶着,就会暴露出不能协同作战的弱点来。
进而,任人宰割
从魏武曹操募兵讨董伊始,魏军历经数十年的征伐岁月洗礼,严苛的军纪以及熟练的军阵配合等,都堪称精锐之师;又兼衣甲军械统一配置,甚为精良,让曹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赵俨能督军缠斗住举秦末以来便有赫赫威名的板楯蛮,再挡住那些蛮夷一刻钟,左翼便可无忧矣
但事情的发展,却让他匪夷所思。
赵俨的指挥很得当,但左翼战线的崩解也势不可挡。
他麾下士卒对阵汉军前排板楯蛮时,战线就有了些不稳。
那时,曹真不觉得意外。
他看见那杆绣着“句”字旌旗了。
就在一个月多前,这位逆蜀的将军,在野外以双方完全均等优劣,堂堂正正将他心腹部将攻得惨败而归。
赵俨骤然间有些不支,倒也不奇怪。
不过,他觉得也无需担忧太多。
觉得以赵俨的兵力,只需时间便可扭转过来了。
然而,待那些鬼哭狼嚎的蛮夷,在倏然爆发出整齐的爆发出一声“无当”后,事态就直转急下。
他发现左翼的兵卒,就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浪一样,不断俯倒在地。
仅一刻钟后,战线就被豁开了好几处,被汉军犹如钉楔般死死的楔入战线了。
若不将这些楔子拔除,战线崩溃是迟早的事。
赵伯然竟如此不堪乎
看到这一幕的曹真,心中咆哮着。
本就蹙眉做肃容的脸庞,更如沉湖般死寂。
其实,赵俨也是有苦说不出。
两军夺锋,白刃相接,唯勇耳
正值壮年的句扶,一如既往的拔刃豕突在前,帅厉着板楯蛮死不旋踵。
“众将士,随某踏破贼阵,掳将夺旗”
他脸上满是狰狞,“杀”
战鼓如雷中,他周边的亲兵部曲,护卫着他的将旗步步向前,嘴里的喊杀声,随着每一次脚步落地而响起。
“无前”
“无前”
也带动所有兵卒的怒吼,让巴郡神兵的勇烈再度一现。
三千板楯蛮以他为锋矢结成个小阵,以身作则死命的往前突进,意图趁着这股锐气,汹涌突破战线。
有进,无退。
但没有上演着挡者披靡、摧枯拉朽的杀戮。
句扶与板楯蛮被赵俨的亲卫部曲挡住了。
那是曹真派遣人叮嘱的结果。
赵俨不敢怠慢,也很慎重,径自竟亲卫部曲当成第一道防线,以期用坚若磐石的现象鼓舞起所有士卒的敢战之心。
但他的失误,也就在此。
因为向死而生的句扶部,没有退。
他们在后面的无当飞军临阵之前,用与敌俱亡的决绝,将赵俨的部曲悉数换掉了;也用死不旋踵的狠厉、一往无前的勇烈,将魏军左翼的士卒也震撼了。
他们可不是赵俨的部曲。
甚至,还深深鄙夷与不屑着赵俨。
若不是受到严苛的军法约束,他们才不想站在赵俨的将旗下作战。
所以,左翼的结局就被决定了。
当鬼哭狼嚎的无当飞军终于赶至两军白刃交接处时,他们看到了板楯蛮的悍不畏死,顿时热血沸腾。在穷山恶水里生长的凶狠,不服王化而崇尚的雄性嗜血杀戮基因,在他们魁梧的身躯里弥漫,从胸膛急促冲出口中,化成了凶性大发的咆哮。
“无当”
“无当”
他们口中猛然爆发了自己的建号,越过了板楯蛮的尸体,挤入了白刃交战处。
冲着最前排的人,还没等靠近,就将伏下了身体,将脑袋藏在了厚厚的铁皮大橹下,猛然发力虎跃撞去,犹如一只红了眼睛的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