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郑璞做出了答复,便让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对秦宓而言,是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方才郑璞毫不犹豫的姿态,让他想起了,当年郑度也是以如此决绝的态度,选择隐居不仕先主刘备。
此子欲承父志乎
秦宓心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只是很快,他又自行否决了。
当年郑度既然让长子郑彦,应广汉太守夏候纂征辟。以此可得知,郑度并没有仇视先主刘备之心。执意隐居山野,不过是对自身气节的恪守罢了
亦可推论,若说郑璞承父志,乃是无稽之谈。
因而,他也是不解,郑璞何故要推辞征辟
若是说,郑璞不应征辟是沽名养望的手段,也说不通。
丞相诸葛亮兼领益州牧,州牧府的征辟,亦是才学得到诸葛亮赏识的见证。郑璞未及弱冠,能得此殊荣,蜀地尚有几人邪
有何不知足的
而且劝学从事,是主兴文教之职,虽然不参与政事,却胜在清贵
郑璞只需持之以恒,任职十年以上,便可称桃李满益州,成为蜀地士庶皆敬仰的儒者甚至是四海知名的大儒
届时,无论个人声望,或是门楣清誉,都更上一个台阶。
何乐而不为
秦宓纷思如泉涌,百般衡量,却依旧不得其解。
索性,放下心中杂念,捋须做闲情态,细细打量起郑璞容貌神情来。
看着看着,才猛然发现,郑璞与其兄郑彦长得一点都不像。
郑彦眉目疏朗、容貌矜严,以不苟言笑著称,亦有不怒自威的正气凛然之赞;但郑璞却面如冠玉,睛如点漆,堪称昂藏七尺躯。
或许,是非同母所生之故吧
秦宓为自己这个发现,做了无聊的结语。
旋即,又眉毛高高挑起,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缕精光。
他想起了,除了容貌之外,这两兄弟还有一处大不同郑彦拜入他门下受学,但郑璞却是郑度自授之。
他秦宓是蜀地闻名遐迩的学士。
而郑度遗于世的名声,除了固节不移外,还有兼通军略的“奇画策算”
是故,他微微沉吟后,便出声试问道
,“子瑾,你为何不想应辟”
郑璞垂头做恭状,徐徐而言,“回世叔,并非璞故作姿态,想邀名卖直。乃因璞自知,己无皓首求经之恒心。”
呵,果然
秦宓心中暗道,就连捋须的动作,都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嗯”
先是一记长长的鼻音。
秦宓又略作沉吟,才继续问道,“你启蒙以来,衡之兄都授过你何书衡之兄故去后,你自己又曾读过什么书细细思之,再悉数道来,勿有遗漏。”
“诺。”
郑璞恭敬做礼而应,清了清嗓子,便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璞六岁启蒙以来,先考以孝经、论语授之。”
“璞十岁后,先考便督促璞读诗经、礼记和春秋左氏传。”
“璞年十四时,先考病卧于榻,告诫璞读捭阖策和战国策。”
“璞结庐守孝期间,寻得家中藏书如三略、六韬以及孙子,见书中皆有先考注释,不敢辜负,便自读之。”
“除服后,璞闲在桑园,无所事事,便托兄长及母家阿舅寻得吴子、司马法、尉缭子以及孙膑兵法等研读。可惜,托亲寻得之书,皆残缺不全,遗漏甚多。且璞性子又轻佻,读书常不求甚解,仅略知其意而已。惭愧惭愧”
喔
饶是早就心有所悟,但秦宓听着听着,还是忍不住手颤顿了下,捻断了好几根胡须。
亦忍不住,愤愤的瞪了郑璞一眼。
小子无状
当长者之面,竟不真诚笃粹
流传于世的兵书和筹画策计论,大多都读过了,还自谦什么惭愧
虽说,如今的郑璞止于纸上谈兵,但益州豪强大户,又几家是有筹画兵法传承的
“唉,衡之兄的心思,我知矣”
半晌,秦宓才悠悠的叹气,冲着郑璞摆了摆手,“子瑾何求,我亦知矣。夜了,你且去歇下吧。”
他的确已明了。
从郑度授学用的书籍便可知道,想将郑璞培养成为筹画士。
这也很好理解。
对于郑度而言,长子郑彦早早就踏上了牧民施政那条路,足以传承官宦门第;幼子没必要再重复。不如传承父之所长,当个熟谙军略的筹画士。
只是郑度过世后,郑璞在自己摸索的期间,还变本加厉喜欢上了兵家的攻伐之道。
并不甘心给别人当帐下幕僚,止于出谋划策。
或许,是当年郑度献策于刘璋,却被罢黜遣归乡闾的缘由吧
秦宓也想通了,郑璞决绝不应辟命的缘由。
如今蜀汉的庙堂决策,都出于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