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10)(2 / 3)

金枝与恶狼 遗珠 6250 字 7个月前

灰扑扑的泥尘糊上掌心,瞧不出半点矜贵——但与梁铮相比,她依然白皙、细嫩。

她似是想到什么,眸中的微光像破晓时的星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所以,阿婆,我才觉着你好生厉害。”李含章低喃道,“你是怎样教他……才让他受过那样多的伤,仍有这样好的心肠?”

她曾无数次与他滚烫的心相依相贴,无数次窥见他累累的伤痕。

但没有一次——她没有一次去触摸。

滚滚的泪又摔下来,好似带着温度,灼红了眼眶。

“阿婆,我不是故意的。”

她抹泪,慌乱的话语哽咽着。

“我、我只是、不敢。”

不敢问他的过去,不敢触碰他曾经的痛苦。

“可……不问、不问的话,就好像连你的存在,都不能被我承认。”

李含章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话语喃喃,在孤冢前回荡着:

“若我能为他痛就好了。”

“留我一人痛,为他承受那些事。”

说着,她一顿,好像从自己的话语中获得些许力量,慢慢舒展肩膀。

她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那两串糖葫芦之前。

又一次,极其郑重地跪下去。

李含章跪坐在那儿,通红的小脸不掩娇矜的贵气。

“婆婆,嗝。你、你只管放心好了。”

她颦着黛眉,极努力地想作出凌厉的神情,却因酒意正酣,仍显得软绵绵的。

“梁铮他——现在是我玉清长公主的人啦!”

“只要我想护他,没、没人能伤害他。”

小孔雀也能好好保护她的狼。

像他呵护她一样,她也能将他护在手心。

“本宫、本宫会像保护自己那样,好好保护他的!”

刚说完,李含章又陷入了沉默。

她抬起头,仰望额顶的那轮高月,像在借着白光审视月下的自己。

李含章安静了良久。

最终泄气,边笑边叹息。

“唉。”她垂下头,“虽然我、我也,没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若她将自己保护得够好……

见到太华,也就不必颤抖了吧?

她费解,也困惑:明明应当内疚的人不是她,为何反而像是她犯了错?

这些年来,她将自己缩入铠甲,披上跋扈冷傲的外衣,昂首阔步地走出金笼。

可金笼的影子依然在那儿。

随时能吞噬她,令她尸骨无存。

李含章的目光摔在地上,凝视着那汪潭水似的月色。

“如是梁铮,他、他会怎样做呢?”

“他好像很勇敢,很有力量,什么事都不会害怕。”

在她眼里,他的肩很宽,背膀很硬实。

桀骜的野性缀进眉宇,好像这世上无人能令他低头。

他一路走来,究竟如何负重前行?

他行进至今,向她和盘托出的勇气又是从何而来?

李含章并没有问出口。

可她听到窸窸窣窣的林木响动。

她摇头,去看周围的月影:左右是雪般的白,中端是高耸的阴。

喔,应是喝得太尽兴了。

否则月影何故会分成三块呢?

她苦恼地皱眉,用侧腕搓揉眼睛,又去看身前的景致。

仍是三块。

应当,确实,是她糊涂了。

李含章又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捞月似地去揽面前的白光。

指间唯有风过。

掌中空无一物。

她默然,轻轻地吸吸鼻子,将手收了回来。

李含章慢慢站起身,将双手背在后头。

葱似的十指缠在一起,踯躅、纠结、又扭捏。

“阿婆,你说。”她对着那月,极诚挚地发问,“我能和他一样吗?”

和梁铮一样勇敢,一样什么也不怕。

“我抱着他、与他在一起,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吗?”

得到他的保护,做他怀中的孔雀。

得到他的力量,没有顾忌,烂漫天真。

“我的过去,他的过去……”

“我的所有,他的所有……”

冰魄般的清辉拢下来,罩住李含章的肩头,仿佛为她披上水作的嫁衣。

她仰着莹白的脸,阑珊的清痕流过面颊,摇摇欲坠地挂在颌间。

“他叫我,多信任他一些、依靠他一些。”

出口的声音半是泪盈盈的话语,半是湿漉漉的抽噎。

“他愿意受我、承我那些痛吗?”

“我是不是也该、该对他,勇敢一些呢?”

月华沉默着。

今夜的月没有回答。

回答她的,唯有两道手臂、一席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