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京中落了一场冷雨。雨水渐渐沾满巷子里的青石板,映在月光下,就像镀了一层薄油。
子时,打更声又响了一重,一驾马车踏着地上的那层薄油驶进永安巷里,在巷中一条小岔道前停了。车中很快跃下一个人,披上蓑衣,悄无声息地向岔道里走去。
岔道半截有道小门,正是寻王府一道不起眼的偏门。那人左右看看,执起门环轻叩三声,小门很快打开,待他进去,几乎顷刻关阖。门内的人将他引入房中,轻车熟路地取了身府中下人的衣裳出来。他在房中无声地更衣,过了小半刻工夫就出了屋,向女眷们居住的后宅走去。
不过多时,香雾阁的掌事宦官黄禄便掌了灯,步入胡侧妃的卧房轻声禀道:“侧妃,宫里头来人了。”
胡侧妃原已睡去,闻言霎时清醒,坐起身,轻轻吸了口凉气:“快请。”
黄禄无声地躬了下身,便退出去,很快领了那人进来。
胡侧妃抬眸,一眼认出那是吴志。
自皇后进宫起,吴志就侍奉在皇后跟前,是长秋宫的掌事宦官。循着一贯的规矩,宫中上下乃至满朝文武都要尊他一声“大长秋”。
胡侧妃定住神,抿起笑:“不知何事,竟劳大长秋亲自走一趟?”
“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吴志勾起一弧不咸不淡的笑,锐而阴冷的声音听得胡侧妃不大舒服,“就是听说寻王殿下昨天半夜里突然离了京,到庄上去了。娘娘知道王妃前两日也刚过去,心里不大放心,差咱家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是寻王被王妃迷了心神。
——这话一下子涌到胡侧妃嘴边,又被她死死忍住了。皇后将她送进寻王府为的就是让她勾住寻王,她段不能让皇后觉得她那么没用,刚过门几天就牵走了寻王的心。
她于是轻轻松松地笑了起来:“这事说来都好笑,王妃原是想去庄上立一立规矩,谁知竟让庄上那些不长眼的给气病了。这些日子她又与方嬷嬷走得近,方嬷嬷听了消息,大半夜就赶了过去。而寻王殿下与方嬷嬷的情分——”她又笑了声,“大长秋您也是清楚的。昨晚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方嬷嬷趁夜赶路,便也跟过去了。”
吴志目光微凝:“侧妃的意思,他是为着方嬷嬷?”
“不然呢?”胡侧妃气定神闲地睇着他,娇笑了声,“请娘娘放心吧,王妃在这府里翻不出什么花来。不是我瞧不起她,是她自己都分不清轻重,才进府几天就扔下这一府的人不管,跑去了庄子上——这不,掌家的权力这就回到我手上了。”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瞧着吴志的神情,果见吴志听到末处神情一松,继而显出些许笑意:“您现下又是当家人了?”
“自是。”胡侧妃轻啧,端得一副万事尽可把握的模样,“殿下出门前亲口|交给我的,让我打理府中事务,若有实在拿不准的事情再回给他,可没提王妃半个字。”
她的声音原本娇软好听,现下在夜色里染了一重慵懒,倒多了几许妩媚的气势。
吴志因而安下心来,端端正正地朝她揖道:“既是如此,咱家便不扰侧妃安寝了,这就回宫向娘娘禀话。”
胡侧妃颔一颔首,目光示意黄禄前去相送。吴志犹是走的那道侧门,顺着小道回到马车上,驶出永安巷,直奔皇宫。
宫中,皇后醒来时天色尚未大亮,听闻外头下了雨,便吩咐宫人去六宫各处传话,让妃嫔们今日不必来晨省了。
得了吩咐的宦官领命而去,前后脚的工夫,吴志就入了殿来,躬身一揖:“娘娘,下奴昨夜去过寻王府了。”
皇后搭着明华的手行至妆台前落座,听到吴志的话,凤眸也没抬一下。
吴志见状,就径自将胡侧妃所言一字不落地说了,皇后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明华立在皇后身后亲自为她梳着头,边梳边道:“胡侧妃到寻王殿下身边几年了,还是知心的,想来万事都能合娘娘的意。”
皇后这才循循地吁了口气:“但愿吧。”
在为寻王挑选王妃一事上,她是费了大心思的。
寻王妃出身名门,皇帝才不会有异议。同时,永平侯府却又毫无实权,给不了楚钦半分助力。
除此之外,她还有几分更为隐秘的心思,只有明华知道——她除却看中了永平侯府的微妙的门楣,还看上了寻王妃名为嫡出、实为庶出的身份。
这样长大的女儿大多不会有什么眼界,也没有太多的本事,性子拘谨好拿捏,以寻王一贯的脾性断断不会喜欢她。
他不喜欢,府里又还有个胡侧妃,轻而易举地就能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宠妾灭妻,于宗亲、于朝臣皆是大罪,她需要寻王犯这样的罪。
到时她会出面护他,做足一个慈母、一个贤后该有的样子,可不论她怎么护,他都只会更惹皇帝厌恶,是为一举两得。
从小到大,她已让他犯过不少这样的错。桩桩件件加起来,无非为了一个目的——她